
第5章 暗纹初生
一寸云纹一寸谋,
暗花疏影看春秋。
新人不畏旧机索,
未染先惊四海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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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如织依旧是一身被裁短了的红嫁衣,外面仅罩了一件素罗披帛,更显其清减与坚韧。她端坐于上首,先是朝着祖母沈老夫人的方向微微颔首行礼,然后才将目光转向林兴,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林总管,赎礼沈家既已收下,礼聘的章程也已更改,但我沈如织尚有三问——若掌印府不能一一应允,这婚约,便就此作罢,再无转圜余地。”
林兴闻言一怔,额角渗出细汗,强笑道:“大小姐请讲,小人洗耳恭听。”
沈如织缓缓开口,声音清晰地传遍整个厅堂:
“第一问——掌印府可愿立下字据,允我沈如织过门之后三年之内,不入中馈,不理内宅琐事,专心执掌水月织坊之一应事务?”
“第二问——可愿允我以织坊盈利自立账房,织坊所有收支盈亏,无须向夫家报备过问,由我全权处置?”
“第三问——可愿允我沈家女眷,无论嫡庶,三年之内皆可自由出入我所设之云锦学坊,学习织绣技艺,”其中包括我柳家失传的部分织法精要,此事干系重大,不得有任何外人干涉?
三问一出,厅内顿时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哗然之声。旁观的宾客与沈家族人无不面面相觑,暗自咋舌。
自古以来,女子嫁到夫家,理应三从四德,相夫教子,操持内务,哪有新嫁娘还未过门,便先对夫家开出如此苛刻条件的道理?尤其这第三问,竟还牵扯到外姓家族的失传技艺,更是闻所未闻!
林兴脸上的笑容早已僵住,冷汗涔涔而下,他为难地搓着手,支吾道:“这……这三条,尤其是第三条,事关重大,小人……小人实难做主。”
林兴堆着笑道:“大小姐,我家大人——掌印使裴延年,最是爱才。您若肯嫁入裴府,莫说这贡缎,便是江南织造局的差事,也可为沈家行个方便,只是少夫人若真能入门,府中诸事,一切还仍需以老太太的家训和府内规矩为准——”
“那便是,不允了。”沈如织不等他说完,便抬手轻轻打断,目光清冽如寒潭秋水,不带一丝温度,“既然不允,我沈如织,便拒嫁。”
话落如金石掷地,铿锵有力,震得满堂众人失色。
厅后偏室之内,沈夫人与几房的长辈正围坐一处,急商对策,个个面色凝重。
·若今日当真退了这门亲:沈家不仅要双倍返还那二十万两赎礼,更要额外赔付掌印府一大笔“羞辱金”,沈家的脸面也将彻底丢尽。
·若强行将沈如织嫁过去:她那“三问”一旦被掌印府应下,无异于让沈如织在夫家也有了超然的自主权,将来织坊的巨大利润,恐怕真要被她一人独揽,沈家其他各房休想再分一杯羹。
两难之境,让众人愁眉不展。三房的叔伯沈仲忽然眼珠一转,压低声音提议道:“大嫂,依我看,如织这丫头如今是铁了心要拿捏我们。不如……不如我们索性以二姑娘沈如瑛顶替她出嫁?如瑛品貌也不差,掌印府那边只要能联姻,想必也不会太过计较。”
沈夫人闻言,心下一动——此计若成,既可保住与掌印府的联姻,又能狠狠打压沈如织的气焰,让她知道没了沈家的支持,她什么都不是,未尝不是一箭双雕的好计策。
然而,未等她开口,一直端坐于堂前的沈老夫人却已洞悉了他们的盘算,苍老的声音带着一丝冷意,缓缓摇头道:“糊涂!如瑛才十四岁,心性未定,且织绣技艺远不及如织。掌印府费这么大周章,难道只是为了娶个寻常的沈家女儿?他们看中的,正是如织手中可能掌握的‘九龙抟云’贡缎的完整技法,以及……她口中所言的,那柳家失传的绝技!”
老夫人一席话,点破了关键。整座厅堂再次被僵冷而压抑的空气死死按住。
就在这剑拔弩张,人人屏息之际,人群外围,忽地传来几声清脆的击掌声。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人缓步踱入厅中,此人身着绣蟒纹的青色官袍,腰间佩戴着一枚象征身份的同心玉章,正是织造局新任通判——容淮。
“诸位何必如此犯难?”容淮手中折扇轻摇,脸上挂着一抹温和的笑意,眼神深处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与算计,“沈大小姐若真有心自主管理织坊,光大门楣,本官倒可以做个保人:小姐方才所提三问,掌印府那边,本官可代为斡旋,力保皆准。不过嘛,本官亦有一小小附加条件——沈家需将‘九龙抟云’的完整花样原稿,以及沈小姐所提及的柳家织法精要,一并献入我织造局库房,永为皇室贡品专用,不得私传。”
此言一出,厅中众人顿时精神一振,仿佛看到了解决困境的曙光。容淮此举,既可安抚沈家众人(让他们觉得织法进库后,沈如织便无法独吞),又能保全掌印府的颜面(由官方出面调停)。然而,他们却未曾察觉,这看似两全其美的提议背后,隐藏着更深的杀机——一旦核心花样和技艺尽数上交,沈家便只剩下一个空壳,再无任何可以倚仗的根本。这容淮,与当年柳家冤案中那个落井下石的小吏,其贪婪与狠毒的本性,竟是丝毫未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