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乐屿安

乐屿安从小就很好奇，为什么人类没有翅膀，也没有羽毛。可是在妈妈一再强调人类和鸟类的区别以及人类没有羽毛依旧能飞之后，乐屿安只好选择放弃执着于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虽然她依旧很好奇为什么人类没有翅膀和羽毛。

乐屿安的成长历程和大多数人也没有什么不同：读书，为了上一个好高中；读书，为了上一个好大学；读书，为了找一个好工作……不过她现在还停留在第二阶段，为了上一个好大学读书。

她的学校也没什么不同，有很多人，形形色色的人，让人看不懂的人，擅长伪装的人，直白表露恶意的人……以及数不清的压力。

就连她的死亡也没什么不同，依旧是选择偏激的方式试图解放自己，试图改变什么。最后也依旧是没有什么不同，就像一滴水珠悄无声息被大海吞没，和之前亿万万滴水珠一样。

听说乐屿安死了，大多数人总首先展露出震惊的模样，之后的情绪也因人而异，但也没谁去统计谁谁谁幸灾乐祸啦、谁谁谁在窃喜啦……世界已经吞食了人类的悲伤情绪，没有人会停下来为一个微不足道的人的死亡而悲伤，最多是感慨一声，这事也算翻篇。

真正的人类是什么样子的？没有人能解答了，真正的人类被赶上行刑场，他们早已经失去了呐喊的权利，尽管心里的悲愤振聋发聩。留下来的是些怎样的物种呢？这也没有谁能真正解答，就像乐屿安永远没有等到“人类为什么没有翅膀和羽毛？”的回答一样。

在乐屿安眼中，死亡对曾经的她开始是懦弱的人们逃避现实的工具，后来她又觉得这不过是每一个挣扎求生的人的退路，再后来她想，这或许是人类悲剧命运的唯一结局。

没有人知道她心里的想法是怎样的，也没有人在意，她不过是泯然于众人的……人类。

今天不是晴天，却比以往任何一个晴天都更显得灿烂。乐屿安终于放弃了全世界都在劝诫的所谓“与自己和解”，在这天，她一个人走上了天台。

其实今天不是假期，所有人其实仍然按部就班地上学或上班，但她没去。今天她像以往任何一天一样，背着书包出了门，但她并没有去和以往一样的目的地，在外面走了一会后，她又偷偷回了家。

其实也不算偷偷回家，一路上她并没有背着谁。但她谁也没告诉，也没有请假，只是一个人，回到了家。

她的班主任当然联系了她的妈妈，在一阵慌乱后，电话打给了乐屿安，她也犯不着说谎，直说自己又回了家。妈妈刚开始质问她为什么不去学校，她沉默了一会没有说话，然后开口说：“不想去。”电话那边没了声音，她知道妈妈只会现在妥协，过一段时间再劝她回学校，但没关系，只要这么短短一点喘息的时间就好了，只要…再给她一点时间…就好了。

果然如她所想，妈妈确实拿她没办法，只叮嘱她注意安全。

没一会，她又接到了爸爸的电话，不用猜，他肯定是从妈妈那边知道了今天的事。乐屿安接通电话前用力地眨了眨眼睛，然后把手机放在了桌子前，按下了接通键。

爸爸果然开始了他的说教，又是老生常谈的那些东西。

“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

感觉有些好笑，如果真是她自己的，那么她一定会选择和风一起流浪，她在心里这样回应。

不过也是，这一出也挺没意思的，回学校之后估计又是一些人的探究的眼神和隐晦但大家心知肚明提起后的又一番说辞，挺没意思的。

难道人的一生都一定这样无趣地、无意义地就这么过去吗？乐屿安控制不住自己去想这个问题，控制不住向世界发问。可她也知道，没有人会回答，就像她小时候执着的那个问题“为什么人没有翅膀？”从未被解答过她真正在意的部分。

是爸爸的质询把她拉回了现实，“你有没有在认真听我讲话？”

“听了。”

“那你自己回学校上课。别总是闹小孩子脾气，都这么大人了……”

其实她因为提前上学比大多数同年级的孩子都要小，但是已经被世界当成“大人”好像透露着一些理所当然的味道，不过也没关系了，就当作是这样吧。

“听到没？”

通过手机传达的话语在也许是电流的作用下显得有些失真，这让乐屿安分不清这些话到底是关心、嫌弃、厌烦亦或是其他什么情绪不过也无所谓了。

“知道了。”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学校？”

啊，真是一个很好很好的问题。如果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来的话，那答案只会是永远延期执行。但是今天已经任性过头了，如果还说一些让父母失望的话…乐屿安心里权衡着。但她不想说谎，她不想欺骗自己，如果一定要把谎言说出口的话，本来就灰蒙蒙的世界，连着自己的心也会变得灰蒙蒙了…

除了她自己没有人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沉默在大家眼中只代表无声的反抗、对权威的质疑…和执拗。

父亲有些恼火了，也不出她所料。他说：“你自己调整好，别总是这个样子，学习是你自己的事，下午回学校上课不要迟到。”

这种好像在责怪她的话语和命令的口吻一下子就将乐屿安从自己的思绪中带回了灰蒙蒙的世界。但她还有一些迟钝，脑袋里还在分析这句话的具体意义以及合适的会话。

但还没有等她想明白，新一轮的说教又开始了，左右也逃不过那些不变的话题。

就这样吧，别让她说出那些违心的话，一步步走在路上就像上岸的小美人鱼，没有人能感同身受她的痛苦，但一定要出言安慰些什么，最后永远是那句“别想太多。”

好险这次通话很快就结束了，爸爸还有工作，他终于做出了让步，“明天一定要去学校，自己照顾好自己，不要总让爸爸妈妈担心。”

这种无可奈何的、好像是担忧的语气向来能引发乐屿安的愧疚，她应了一声后等着对面挂断电话，心里想着爸爸妈妈的白发有几根生长的原因是自己。

“我有点麻烦。”她止不住地这么想着，不可避免的有一次对自己生出了名为厌恶的情绪。不过这样也好，世界上最讨厌她的人就是她自己，那么就没有人更能用厌恶伤害她自己了。

一切的痛苦都来源于自己，没有人有资格被恨，她太厌恶人类了，是一个物种的概念，以至于任何个体都无法在她心里种下仇恨的种子，除了她自己。

她讨厌上学，不是不喜欢学习，相反她享受获取知识的过程给她的灵魂带来的轻盈，她只是讨厌人类，那些捉摸不透的人类，那些藏在皮肤下的阴暗和不可避免的麻烦与世故。

诚然，和人相处并不是只有痛苦，她同样有时会感受到欢乐，但是过后的疲惫感、疯狂滋生的消极情绪永远不会因为一时的快乐而抵消。

一切都有迹可循。

她从未真正拥有什么，她只能在匆忙前行中偷来一些时间献给自我。

她的一切都是命运安排好的悲剧。和她的结局无差。

而她一直都知道悲剧的根源在于她自己。

她突然想起那一句诗──

“

我立志与西西弗斯一起

经受那狂热与火花

并在失明的眼中

找一根最后的羽毛”

她说自己是西西弗斯，不过她的诅咒不是永无休止地推一块石头，她不过是一直飞鸟，找不到天空，又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中丢失她的羽毛。但她是飞鸟，她留住了最后一根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