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卖冰棍
河口供销社有一个饭店,饭店本来有4间房,来吃饭的人始终坐不满,后来就辟出两间房,购进了一台做冰棍的机器,变成了一个小型的冰棍加工厂。冰棍很好做,就是弄点糖水或者熬制点绿豆或红豆,一掺和,放到模具里冷冻,就做成了冰棍。门市部往外批发的价格是白冰棍一支2分,市面上可以卖3分一支,豆沙冰棍一支3分5厘,市面上可以卖5分一支。
供销社内部上班的人,是不敢做这个小生意的,都是外面的人来批发。供销社对面有一个修自行车的,他在家里盘一个大煤球炉子,专门为供销社的职工提供热水。拿一个大茶瓶,提一壶开水,就拿半截修车人特制的竹竿小棍来换茶水,那根小竹竿棍一支买的话才2分钱。所以,买卖冰棍这么高的利润,有公职的人们觉得这样的生意不做也罢,似乎潜藏着一定的“风险”。
这种风险对冉殿凤来说,就一点不存在,供销社这样的单位,只能管束住林明华这样的内部职工。所以卖冰棍,就成为冉殿凤做军帽之后的第二个兼职的职业。
1975年的夏天是非常热的,北水县那年下暴雨,部分乡镇发了洪水,洪水过后,毒日头像炉火一样烘烤着大地。冉殿凤让冉国才做了两只木箱,箱子里面上下顶装了棉花,再覆盖一层硬质塑料纸,还有一块小棉花褥子,开始骑车子卖冰棍。为什么要做两个箱子呢?冰棍加工厂,是个大机器,出一柜冰棍大概能出上千块,但只有这一台机器,赶上机器没制作出来,急着需要购进冰棍的时候,就得排队等。冉殿凤的考虑是,一次购进满两个箱子,自行车后驮一个,家里放一个,可以放一部分提前屯好的冰棍。
林青暑假没事,冉殿凤就把林阳也接过来,平时野让林青带着他玩儿。林阳住几天一熟悉环境,就爱往白河桥上转着玩儿。
白河桥不同于其他的桥,两边靠近栏杆,有高出桥面20公分宽1米5的人行道,相对比较安全。同时,白河桥也是个重要的出入口,进城的行人和进出的汽车,往往都在这个桥上堵路。冉殿凤借来邻居家用不上的四轮婴儿车,把另一个专门用红油漆在箱盖子写上“冰棍”两个字木箱子装上。
她对林阳说,“没事的话,你就顺着白河桥的人行道来回推着玩,有叔叔阿姨卖冰棍的时候,你就给人拿。”
林阳很听话,一天出去两个小时,卖的好有时也能卖个多半箱子,剩下的当然等冉殿凤把自己那一箱子卖完再来继续卖。
不干什么不知道,一干就知道各行各业,里面都有门道,人家老话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是真不假。
卖冰棍,有两种卖法,一种是守在一个人多的进出口,摆一个摊子,自有人来买;还有一种是骑着单车跑着卖,这就是跑摊生意。之所以会出现跑摊,是当时摆摊太多了,只要是人多的地方,比如电影院,戏院,学校门口,每个卖冰棍的都占据了地利优势。
冉殿凤根据情况,选择了三个场所,算是另辟蹊径。
第一个,白水往东北方向,盆窑有一个粮管所,溧河的农民都要到这个粮管所交公粮。交公粮要排队,人多,农民们平时舍不得买冰棍吃,卖了公粮手里有钱就舍得了。有一回,赶上一个村有二十几个人在那排队,领头的就说,今天我请客,按人头查,每人一支,结果发完了冰棍,说现在手里没钱,麦子还没有交完呢,你要不想等,我就给你装点麦子。所以,在粮管所卖冰棍,有钱没有钱都卖,还可以换小麦,后来冉殿凤来这里的时候,还专门带一个小布袋子。
第二个,是顺着河口的公路往西跑,到枣园,那里沿着白水岸边,村子后边有一个很大的沙场,北水县城的各个工地都是来这里拉沙,当地的村民拿着铁锨给来拉沙的汽车装车。装车费都是现场交易,来装车的人不存在赊欠,都是现金交易。
第三个,晚上的时候,就到县城里面的电影院。北水县城有四家电影院,分别是防爆礼堂、南关电影院、新西剧院和东方红电影院,其中防爆礼堂离河口是最近的。电影院里有摆摊卖冰棍的,但是电影院开场和散场的时候,里面那个摆摊的就不够卖了。挨着东关有一个戏院,下午一般都有戏曲节目,冉殿凤不赶电影院的时候,会守在东关戏院门口去卖。一箱子的冰棍,到这几个地方最少能卖掉三分之一,剩下的就在从河口到这些地方来回的路上,就陆陆续续卖掉了。
还有一个比较合适的地方,是北水县的棉纺厂。这个大工厂里人很多,而且每个周六,都在工厂院内的大操场上放映露天电影专场,既放战斗故事片,什么《南征北战》、《战上海》、《智取威虎山》,也放小孩子们爱看的《哪咤闹海》、《宝莲灯》之类的动画片。大家一遍看着电影,遇到卖冰棍的来了,你一支我一支地吃着,既消暑,又哄了孩子。
以上所列卖冰棍的收入,大概就是冉殿凤能给林明华买一块高档手表的底气。
林清秋季开学的时候,冉殿凤把冉申氏从冉庄接了过来。河口供销社挨着院内的公共厕所有一间职工宿舍,人们嫌那里味道大,只在白天中午午休时用一下,晚上是没有人住的,这样林明华晚上可以在那里凑合一下。
冉申氏最近老是胃疼,在蓝营的卫生所吃了一段时间的药,总不见好。到江源村的中医那里,也熬过几副中药,一点也不见轻,看着都饿瘦了。
冉殿凤想着,还是到城里的医院里好好做个检查吧,王珍香也跟着蓝营村的李建学习过西医,李建就在北水县医院外科上班。
歇了两天,林明华和冉殿凤带着冉申氏到医院见到李建,做了一遍检查。
李建说,“老太太身体没有大毛病,就是胃病,都从60年过来的。这一段时间,医院老胃病的人多了,我暂时先给你开点止疼片,回去还是慢慢养吧。”
又对林明华说,“老林,你不也有老胃病吗?我给你也顺便开点药。”
林明华过去老是吃红薯,也一直有慢性胃炎,曾经试过很多治疗方法,效果都不是很好。最后是采用了一种用羊肠线绳穿刺的方法,才治住了不疼的毛病的。
走的时候,李建悄悄拉住冉殿凤说,“你奶这病,是食道癌,你心里得有数。别哭呀,我看老人家也七十多了,治疗也没有太大意义。你肯定也不想让她受罪,还是保守治疗吧!”
回家后,冉殿凤心里很难过,后来和林明华商量了一下,就向工程队里请了一段时间的假期,专门来陪着冉申氏。
老太太一辈子,没有吃过好吃的,甚至,没有在北水县城里好好呆过。同样都是小脚老太,徐坡的林王氏就知道什么好吃,因为旧社会还算过过一段富裕的日子,生活紧张嘴馋了的时候,林明华抽空回去,会给他老娘带回一大块食堂卤好的猪肉。老太太也挺喜欢这一口的,不过,两年前已经因病去世了。冉申氏不是,一辈子都在吃苦受累,到河口食堂里给弄几个肉包子,她都已经很满足了。还说,唉,在家里,从来都没有想过,还能吃上这满嘴能流油的纯肉包子呀!
这都是穷的缘故呀,比如冉国才经常出来干木工活,在北水县城里也很熟。他能在冉庄吹牛说的北水最好的伙食,就是北水饭店里的松针包子和长春街上的胡辣汤而已。
林明华从朋友处找一辆能在前面拉着走的三轮车,抽空拉着冉申氏到附近的中医那里给看,给她熬制中药。另外,这三轮车可以同时坐几个人,没事的时候,就拉着冉申氏和冉殿凤一起,到东关的戏院里看戏。农村老太太,看戏晒暖,看着看着,似乎就忘记了身体的疼痛。
这种情况,大概坚持了两个月。没有多久,冉申氏就因为疼痛,不得不住进了北水县医院。住进医院的时候,也几乎吃不了什么东西,吃什么吐什么,只好输营养液。医院通知,这种情况,病人的岁数又这么大,坚持不了多久了。
冉申氏去世的那天晚上,已经十点多了。工程队的康献堂几个头头,带过来四丈白布,又提供了一辆木架子车。林明华到医院里将已经断气的冉申氏拉上,连夜就往冉庄拉。
赶到冉庄,已经是后半夜了。
2岁的林成不懂人死是怎么回事儿,好久没有见到他的姥婆了,还要闹着和冉申氏一块睡觉。
冉殿凤没有睡,找了梁坤,两个人连夜就开始给冉申氏做老衣。
天明的时候,陆陆续续开始通知亲戚来吊唁。
早上一放炮,半个庄子的人都知道了,首先冉家自己户都行动起来了。
木工们开始打制棺材,帮忙的有出去通知亲友的,有来帮厨烧火做饭的,有帮助从南坑里的菜地里收拾挖菜的,也有安排负责去挖墓坑的。
中午的时候,林明华从安皋街上请来了一个唢呐班子,冉殿青从王村镇上也请了一盘,就在大门口支起两张桌子,滴滴答答就吹打起来了,这样忙乎到第二天早上才出殡。
冉家的老坟园在西洼地里。因为一路上棺材是不能挨着地面的,刘延程安排了30个壮劳力,来抬棺材。
从村东一直抬到村西,过了村西还有400米,人们都累坏了。
丧事办完,冉殿凤和林明华在冉庄住到了“头七”过完,才收拾收拾,回到了河口。
回到河口没几天,还意外接待了一位不速之客。小强在西关老家的亲生哥哥丘大强忽然找到河口来了。
丘大强比冉小强大个七八岁,就在东关戏院附近的一家工厂里当焊工。
冉申氏去世这件事,因为两家没有来往,是不会通知丘家的。
不过,冉殿凤带着冉申氏在东关戏院有回看戏的时候,碰上了丘大强,丘大强了解老太太的情况。
本来东关到河口,就只隔了一座白河桥。丘大强前几天顺便过来往家里拐,没有找到人,一打听,就知道冉申氏去世这件事了。
丘大强带来一箱酒,还拿了两条烟。言下之意是,没有赶上参加老人家的丧事,这个就是对大姐林哥表示个意思。
丘大强毕竟是已经上班的人,言语拿捏还是到位的。
他说,“要不是我大姐当年伸出援手,我那弟弟,恐怕不知道今天流落哪家了。这本来我作为晚辈,是应该亲自到冉庄去吊唁的,一是不熟悉地点,二是去了也怕人马三起的,给大姐林哥你们家添麻烦。可是不去,我这心中还总是觉得过意不去。所以,今天就过来了。”
冉殿凤说,“哎呀,弟弟,不管咋说,咱们都在这北水县里,彼此也没住多远,上一辈的事情咱不管了,这辈子还长远着呢,以后知道地点了就来家里坐。”
林明华进厨房弄了几个菜,招待丘大强。
这时林青也放学回来了,大强拿出一包“大白兔”的奶糖,送给林青。
林青不知道怎么称呼,丘大强说,“我是你舅舅哩,不信问问你妈。”
林青这才接了糖果。
林青却跑到厨房去问林明华,“这是我哪个舅舅哩?”
林明华正忙着,就说,“你写你作业吧,我忙着呢!谁知这是你哪里来的野大舅哇。”
本来丘大强来的时候,就是晚上了,再一喝酒,喝着聊着,互相说着家庭,又说到了冉庄和江源,说着说着就快到十点了。
林青想着这还没有结束啊,当几个人正聊着呢,林青对着丘大强插了一句话,“大舅,我爸爸说你是个野大舅。大舅,你到底是哪里的呀?”
一句话,立马给林明华玩了一个脸红脖子粗。
好在童言无忌,林青那时也就小学三年级,八九岁的样子。
多年以后,当时那个尴尬的场面,仍旧是林青家里津津乐道的一个桥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