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芸尔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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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在写小说之前,我说过一句话:这些是我记忆中的瑰宝,现在,我要把它们取出来,为了翠翠和你们,我将一直写下去,让他们和它们继续活下去。如果某天听见读者发出由衷的感慨,我便不再苦闷,我会笑,永远对他笑着。

现在,我要补充一点,小说和现实的区别是艺术加工的缘故。我承认,一生中也会有几片令人心驰神往的天空,它大概是某段永逝的时光,但它不过是一段时光。也就是说,没有艺术的润色和雕琢,它不过是冬夜冷漠的石头,和行人一样冷漠。而艺术的类别,于我而言,最熟悉的莫过语言和文字,和它们玩的精拣组合游戏,就是写作。扯了这么多,我只想表明一件事:任何艺术加工,都离不开添改,这不仅是对美感的追求,更多是为了靠近心中的高塔而迈出的步伐。

所以,希望翠翠不要在意,大家都别在意。看得尽兴、觉得有趣就够了。

那天下午并非在眼泪和忧郁中结束,相反的,还有欢笑和《友谊地久天长》。临近放学,老郭找到周游,他决定先去打球,再和周游一行人去西方的翠山。几节课下来,输掉比赛的忧郁早被课堂冲刷得没了影儿,只在脑海里留下一篇冗长的课文,那是塞万提斯的《堂吉诃德》。

望着一声不吭的刘芸,周游爽快的答应了,他还决定让S一起去山上走走。但也就这个时候,他才想到S,这个戴面具的小家伙似乎被这天吞掉了,直到周游反应过来,她才在窗边的座位出现。想到这里,周游有些悻然,在走上赛道前,他还幻想过S为他加油的画面,但终究只在一片赋予希望的眼睛下迈出沉重的步伐。

S告诉他,自己很想看到在赛场上狂奔的周游,但最近收到太多无名的来信,内容都是对她的夸赞和追求(这是仅限于朋友间的追求)。她只得一封封回信,卯足了劲儿写,要把这个藏在四班的神秘人找出来。所以,一整天的时间,自己都在教室里度过,不过,她的心和周游同在。这事实不赖,周游不再说了,只是告知她下午的翠山之行,一定要参加!

当他们聚集在诗小门口时,才发现彼此还藏着隔阂,尽管这不是第一次。周游拼命回想那个排演课文的下午,但想到的只有天上盘旋的鸽群,这不意外,小孩子的世界不会在意搭讪和人际关系,于他们而言,朋友是自己的,自己也该完全把灵魂献给对方,然后尽情沉溺在有趣的时间里。

“都没人说话吗?那我来开个头,看看你们几个,这可是放学后,是属于咱们的时间,还垮着脸的话,回了家可就只有作业了。你们就赶紧聊起来、玩起来吧!我去买点零食,老马,一起?”

周游望着这两个女孩,此刻却只有看着她们发呆的份,像那个初见的下午一样。

“周游——噗哈哈哈哈!”那张圆脸像痴了般把目光聚在自己身上时,刘芸终于笑了,“不是......我俩都是大半年的同桌了,怎么一见你那张脸我还想笑啊?”

“可能还没这么紧密地注视过?”

“笨啊周游,你咋这么说呢?该是你俩太熟悉的缘故嘛。”S也开了口,在一旁偷乐着。

老郭看到这一场面很是高兴,三两步穿过车流,就把热糍粑交到周游手上:“你最爱的,拿好啊,我可就这点钱了。还买了其他的,一大包呢,水也是一人一瓶,没多的啊!”

至此,这段由运动会扯出的故事算是告终了,五个孩子拢成一堆走向翠山的路将牵出另一段微小的故事。

五个孩子会翻过翠山,在山后那片绿林成荫的大草地里翻腾奔跃。这是困在梦里的画面,现实中,我想也该有这样浪漫的画面:和春天紧贴着,轻抚对方肌肤,在自然的大床上向对方耳垂轻语,缠绵不休,直至永远,再和她做爱,相互交融着,生出新的爱意。

不过这是大人的梦境,孩子们该在另一片天空下:他们从斜坡顶端往下滑,草地在脚下生风,逐渐的,所有孩子都冲进风里去,夕阳光透过叶片洒在他们脸上,还有响彻山涧的童声,伴着树顶的鸟鸣,和他们一同冲进风中。玩得累了,便走出林地,此时太阳已下了山,只有叆叇的云层,白茫茫罩满整个穹顶。此刻他们才真正走到风里,不需再去找,而是风来拥抱孩子们了,可春风也是自然的孩子,制不住感情和力道,所以五个孩子的头发和衣服被风吹得凌乱,零食不经意洒落在乱草地里。

这才叫浪漫呢!浪漫永远不需要被某种事物取缔,它不是插在花瓶里的玫瑰与百合,莫奈笔下的印象派和流浪歌手口中的民谣也只是承载。浪漫藏在时间外,活在虚无中,你一笑,它就来了。

此时,周游想起课本上的《堂吉诃德》,不知怎的,他要把那份讽刺和影射抛弃掉,在这个男孩眼里,只看到堂吉诃德追寻风车的执着。起初他不觉得有什么,但当他把风里的童真与其融在一起时,内心仿佛被春风拂过,顿时有了藏不住的愉悦,风车真在乱草地里野蛮生长,为他刮来春风。

“不如一起唱《友谊地久天长》吧?”

面对周游这突兀的提议,众人开始踌躇,特别是S,难为情到瘫坐在草地上。

“为什么突然——”

“——不为什么,就是喜欢,就是想唱。怎么,你们不敢?”

“唱就唱,我怎么可能被你周游吓到!”刘芸向其他几人交换了眼神。

“和那个下午一样?”

“和那个下午一样!

怎能忘记旧日时光,

心中能不欢笑;

旧日朋友岂能相忘,

友谊地久天长……”

王家卫曾写过,有种鸟可以在风里睡觉。是的,在风里可以睡觉、可以狂奔、可以做爱、也可以唱曾经的歌。歌声里藏着梦里的画面,画面里也有飘荡的歌声,如此往复,岂不有趣?

现在的窦圌山也进了暮春,今早起来翻日历才发现已是谷雨。可今天恰巧是没雨的,相反,太阳还把山上的草木映出碧影来,把一切都照得暖烘烘的。这种天气最适合躺在草地上睡觉,但我偏要走得脚底发痛,被太阳照得晕头转向时再在顶峰的石亭里趴着睡,这样走过更易入睡,做个好梦也说不准的。

如果在众多游客的注视下依旧能做出好梦来,那么它该是这样:

某年某月某日,我和她在某座无名山上徒步。叙述天气前,你们可能会问她和我的关系。

但请听我说,梦毕竟是梦境,讲究一个东西叫梦核,不同于怪核,它剔除了诡异的元素,只留下超现实且温馨的画面。这说明人的梦境大多由记忆里某个场景或地点构成,它们以荒谬的方式结合,不断在梦里变换;还有种梦境是想象的某个场景,它们或许不存在,或许只有一面之缘,但就那样普通的场景,你也会把它当作梦境的构成。当然,这次的梦属于后者。

所以,关于“她”是谁这个问题,我只能回答:谁都有可能。出现在我生命中的异性,翠翠、刘芸、S、E、甚至翠翠母亲,都有可能。当然,方便起见,我还是称呼为“她”。

山上古树很多,树干粗得能围上十个人的都随处可见,这些树顶枝繁叶茂,走在它下面,不要说太阳光,飘落的雨水都能遮住。当然,我们绕着这些老家伙走的原因不止于此,要知道,它们至少活了几百年,刚栽上时还是雍正王朝。所以地面全是它们的根,盘根错节的,又这么黑,稍不注意就要摔个底朝天。

她开口了:“你和我什么关系,我非得跟你走一块不可?”这声音听得耳熟,似乎是身边的两个女生,又和刘芸的声音相像,甚至某个瞬间,她们的声音融在一起了。

“我不知道你和我什么关系,但我知道你还真得和我一块走,看,下雨了。”

这话不假,太阳早被吹来的乌云遮得密不透风,现在正连绵不绝地下着雨,阴沉沉的,一时间还停不下来。

“雨下起来了,真烦!我最讨厌雨天了。”

“但我不觉得讨厌,我顶喜欢呼吸雨前的空气,那感觉,仿佛是自然在暴雨前最后的狂欢。那压迫感、束缚感和荒谬感聚在一堆时,简直是享受!”

“哦,你喜欢,但我觉得现在得考虑避雨了,否则我全身都得湿完。”

是的,全身湿掉算倒霉透顶了。但她身上的白短袖和防晒衣湿得黏在身上时,胸前的小背心就会影影绰绰地显露出来。对我来说,那不异于阿芙洛狄忒向我挥手的身影。我暗语着,拼命压着心底生起的欲火,还好她提醒我该往前走,才把我惊得只剩一身冷气。

我们冒雨在山林里走着,要么先找避雨的地方,要么直接往山下走。打着手电筒却只能看到一米的范围,幸好这雨不大,不至于糊得眼睛看不见路。大概一个钟头,终于在临近旷野的树林里找到一处木屋。这木屋大概是木匠或猎人留下的,崭新的,木头上还留有木屑,甚至还凌乱刷了几笔白漆。

走进去一看,好嘛,才知道这更像个流浪艺术家的居所:房间里摆着一张新做的木桌,有床却只是个框架,倒在角落里铺了很大一堆茅草,令人费解的,是木桌上的几束新摘的高山勿忘我和一堆野生蓝牵牛,它们还未干透,叶瓣间还夹着雨水,整个房间包括墙壁的木头,却凸显出干燥来。大概梦境就有这点好,冷暖不需自知。见到这一幕,她很是兴奋,鞋也不脱就往干茅草上奔去。我提醒她的衣服还很湿,她倒满不在乎,兴冲冲说道:“别管衣服了,会自己干的。我们来快乐吧?”

到这里,我这个好梦该叫春梦了。不过无所谓,我这个年纪就该做春梦,要再长大二十岁,就只剩空洞的眼神和麻木的肢体,小兄弟也被判了延期的死刑。到那时候,想做春梦怕也是做不了了。

“这里面没灯,黑得连你胸都找不到,怎么快乐?”

“你以为自己醒了吗?快把门关上,雨要飘进来的。”她就趴在草上,张着腿,“再给我带束勿忘我,我喜欢这花。”

这话听得我云里雾里的,手脚倒是很听话,关了门,拿了花,径直朝她走去。我嗅到空气中弥漫着窗外的湿气,那大概是她沾满雨露的头发和一堆衣服散出来的,混杂着花香营造出的氛围直勾着内心的欲火。她躺在黑暗中,露出两条白皙的长腿,中间有条窄窄的缝,一张一合的,仿佛是在呼吸,又或者有生命。

这梦本该是要做下去的,看着吧,我都开始脱衣服了。不料现实中传来一阵刺耳的喊声,听声音还是女生,把我惊得直找衣服和眼镜,抬眼就看见对面一个熟悉的面孔,同样一件白短袖,只是没穿防晒衣。我问:“你防晒衣呢,怎么不见了?还有,天又不下雨了?”这种时候显然没醒透,还以为翠翠是梦里那个她。也幸好是翠翠,不会把这些话放心上,顺便还帮我提了神,只是藏不住的笑意一时让我变成了诗小里的周游。

“哎呀,我睡了这么久吗?太阳都开始往山下走了。”我不想一直尴尬下去,就找翠翠搭话,谁知这女孩子竟直直盯着桌下看,顺着她眼神往下看,好嘛,我那小兄弟还精神十足地挺立着,甚至搭出小帐篷来。很显然,从醒来那刻开始,我就没注意到我做的是春梦,这也是做春梦需要注意的问题,一定要有清楚的认知,否则就得让自己的小兄弟当一次巨星。

现在,我只有沉默,脸红得如翠翠所说,和山里的野樱桃一模一样。

还好翠翠接过话茬子:“是啊,人都没几个了。对了,周游,这是上次借你的书,写的很好看,感觉直子经历了好多事啊,虽然我和她有些共同点,但总归是完整地走过来了。而且总感觉这不像青春小说,里面好多情节都让我有很深的共鸣,看完感觉世界都变了。如果村上春树能把结局改得圆满些,我觉得也不是不行。”

很难相信这部《挪威的森林》能对她产生这么大的影响,还翘着二郎腿,眼里炯炯有神的:“啊,想起来了,书里还有段我很喜欢的话:记忆这东西总有些不可思议,实际身临其境的时候,几乎未曾意识到那片风景,未曾觉着它有什么撩人之处......哎呀,后面记不清了。周游,你说记忆这东西真有那么神奇?我是一直觉得过往的一切都一个样儿,我呢,只对未来感兴趣。”

“嗯,记忆吗?”听到这里,我撑起脸庞,回想起在山上的一切,“记忆之所以被叫记忆,是因为它是由过往的所有经历构成的,有好也有坏。而我们每个人都免不了有点怀旧心理,所以就专挑那些有趣、浪漫且梦幻的经历去回忆,像我写在小说本上的文字,我会感到愉悦。这就是我对这句话的诠释,懂了吧?”

翠翠晃着脑袋,说:“不是很清楚,算啦,不说这些了。我来找你可不止还书,还有两天,三月三,我的生日。给爸妈的信里我已经写得很清楚:进城两天,把江油城逛完。你,不会食言吧?”

“......只要你爸妈同意就陪你去吧!”

听到这话,翠翠兴奋得把地板踩得很是响亮,随着自己奏起的节拍,激动得想冲过来把我抱住,看过桌下却觉得难为情,便头也不回地往白房子奔去,嘴边哼着苗族独特的小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