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章 下
下野只感到一阵天眩地转,仿佛看到自己的尸体沉入河中,直到深渊。
从锦鞍玉轮的马车中,传来这样的叹息:“这样追慕她狡好的容颜,万计却只为造化所覆,纵使如此,也依旧悔恨。”吟了首和歌,或者是《诗》中的《蒹葭》。回转笼头向东而去,是日狂风大作,摧折树木,樵人见而异之,夜闻车行,相互传闻,下野的妻子听了,心中忧急,不顾是忌日,竟独自上山寻夫,最终迷失在林中,人们发现尸体时,她在万丈山崖之下,不过是被溺死的,左近却并无河流。下野在次日清晨被樵人们抬下山去,便患上了暴病,又听闻妻子已死,感到异常悲哀,悔恨自己别有外恋,以致此不久,便一命呜呼了。
恍惚间,只觉有人扯住自己,被枷囚链缚住,押往何处。少时才发觉自己已死,必然是阴冥里遣鬼差召唤自己。便问左右的人:“我要到哪去?要升到什么天上?”
旁边有声音回道:“你要赴阴曹到冥殿中与对质,汝妻告你引妖孽入家以致其夭亡——诱她堕入河中。不久,阎帝当判你到无常地狱中永世受斧钺汤镬之苦,幽火焚身之痛。”下野心胆俱裂,此时,有一人自河边走来,对鬼卒说:“我且对这犯人说几句话。别的并不麻烦。”河女便对下野道:“你背誓忘恩,不顾情义,反复无常,本该堕入无间,但因你我已有失妻之分,我不忍心你遭此无妄之灾。只一句忠告:诚心祷告地葬王可得救,你也要为我积德,使我免于贺茂之神的网罗。”临末,仍流了些泪,便又归去了。
下野越过高山峻岭,不知行了多少里路,一路上不但人烟绝迹,连鸟兽声也很难听到,所见的尽是极恶的厉鬼,非常可怕。走出深山,便是道大河,河水既又宽,河岸边有一老也,状如恶鬼,坐在个大船上,身披蓝衣,说:“我就是看管过条三迷环的婆子。赶快脱下衣脱给我,否则不能过河。”下野便脱下上衣给那妇人,渡过后便被引进殿,只见满殿皆上阴曹的判官鬼卒,有的头戴纱帽,有的身披铠甲,有的手执矛,有的优在书紧查阅文,记录人的善恶。这时,冥帝召下野的妻子上殿,只见她阴沉着脸,直进大殿,冥帝示意师爷。
“下野之妻刘氏,失水而死,告其夫害之,不识有诸?”
下野忙否认,妻子怒道:“我是为人所害,是一个女人把我引到那个地方去,那一定是妖怪。明明是深谷,却涨满了河水,看上去十分平静。”便拿出信物来,却并不是狐毛,而是实在的女人头发。冥帝道:“那所谓的妖女,实则是河水的神灵,之所以要你偿命,是因你夫君已予她妻子之实。又对下野道:“你有什么要辩,若有半句虚言,立刻打发去割舌地狱。”下野吓得直说:“是实,是实,只求上官怜我夫妇生活短浅,能稍加怜恤。”心中不断念诵地葬的法号,冥帝道:“你背誓忘恩,不顾情义,死得其所,岂可回转?又险些伤及河女,合该居处无间。”喝令左右将下野押下,当时,殿上的左侧不知何时坐了高曾,忙劝止道:“沙门,这人虽论罪该死,但于危难之际知我可救他,便于心中诵念我的法号。为这个缘故,代我愿为他担保,受数日烈焰之苦。”冥帝称善,许之。
菩萨遣人将下野至面前,对下野道:“你要说的我全明白,只待过了数日,我即许你们回归。眼下还有要事要了结。”
比睿山院的清晨,弟子们见日早起的师父并未出现在禅堂,直至正午,送饭的沙弥进了卧房,见阿阁梨直挺挺躺在地上,已然死去了。众弟子号陶不已,相互抱怨道:“怎么会这样呢?自古以来,凡行善积德者,莫不终得善果。怎么有大道心高僧会如此短命呢?”
当时比睿山的僧众,为顶礼的事与贺茂神社起了争执,国司名叫藤原师经的,为谋得大纳言的位置到贺茂去祈祷,夜间回来的时候便梦到大殿的门推了开来。有一种可怕的高贵的声音说道:“花啊,虽是春时的绮丽,却不知河上风的来临。”
此后便因有了个空缺被顶上去。要当天皇说:“当依例到比睿山呢,还是遂我的意思,到神宫去呢?”大纳言便进言道:“历来比睿智的僧人是作乱为多的,不是向朝廷施压,便是下山来焚毁各处的寺,甚者,向钦差的大臣施行诅咒。诸如此种,都是不能予以助长的。”于是天皇便临幸了贺茂神官,山门大众闻说,便大举下山,谋划要到贺茂去烧掉神祇的宇庙。然而阿阁梨的死是个凶兆,因此此事便作罢了。
午时的时候,僧众们还在哀哭时,阿阁梨阖着的双目渐渐睁开,这本是骇人的事,但有大胆的上前扶起阿阁梨。只见他一起来,便道:“地葬菩萨的法旨,着我等即速下山临至贺茂附近。”命弟子将神舆抬了下山,浩浩荡荡地向土进发。
见了河水,僧人们便坐下结印,阿阖梨亲涉河水,独自一人登上了峨立的山,这时夜已深,鸟居前燃起了灯火,阿阁烈便阔步入了神域,不顾旁人的制止,径直向神巫所在的殿内,因为那殿极为森严,旁人不得擅入,社中诸人都未敢进入阻拦。巫人未料有人会半夜闯入内殿,既惊且怒,喝道:“什么人最擅犯神域。”盯丁睛看时,阿阁梨毫无人色地冷眼相对,以神佛变幻变幻的法象一样。
“你是什么人?”巫人道,“不怕神灵降罚吗?”
阿阔梨道“我特地来告知你的劫日,别的是一想不管的。我是比睿山的院主。”
巫人脸色变得惨白,语气略微谦逊了些:“我是为贺茂大神祈祷的,你哪里掌握我的命数呢?这纯粹是无稽之谈,赶快退下吧。”
“事情已然败露了。两叶时所犯的错,尚可在百世后偿罚,何况优你谋划伤天害理的事呢?你的罪孽不彰于人间,却已下于阴冥,业报旦暮将至,本如露水般的生命也将在炙烤中消逝殆尽,还希冀着什么呢?”
巫人回头望着神龛,内面的东西在烛光中似是一团飘乎无定的黑。他的声音嘶哑着祈祷,却发不出声音。
“天皇、上皇、法皇的临幸为你们的殿宇添光加彩。现在神舆已停在河水的旁边,或者会惊到他们,或者更要有场纷乱。”
“这是怎么说的呢,你究竟要怎样呢?”
“你的恶行快要益出舆盆,好像沸水一样。”
为人谋而不忠,此一也;行诈于妇愚之辈,扰乱夫妻之义,此二也;设计罔而害之,无法无天,草菅人命,为天理所不容,你虽仰仗神而心安地为害人之事,岂知即便世尊想要免除罪人的恶行,也是不行的,自会有天网恢恢,而不在于这里。”
阿阁梨说罢,便转身出殿,巫人便赶出来,口中喊道:“请停下来!我已知过了!”便从山阶上下来,向未申的方向而去。有銮驾从后面疾驰,那是从神宫大门内驶出来的,向贺茂河的方向驶内去。内中传出极为可怕的震怒的声音:“必得拿住比睿的僧心,将他们的血留在这里!”
原本明澄的夜空霎时暗淡下来,皎洁的青云明月不知所踪。只在半空中卷起一层黑色的涟漪。河水由平静而汹涌,樱花在夜空中凋落。阿阁梨赶到河边的增众旁,令弟子们诵《大般若经》,纷纷赤足奔在河面上,河水虽然怒不可遏,在僧众队伍附近却并不敢恣肆,就如隔着瓮的火烧水一般。
神的出游顺利返航,并贺茂的巫人在队后跟了上来,扯住僧众的衣服,被河水冲流,哀求着带他离开。阿阇梨便道:“你已到了地葬菩萨的御前,菩提怜悯你这带罪之身。只是你要如实招供你的恶行,并贺茂大神的诸多悖逆之处。”
巫人正犹豫间,河水起,淹没了他的上颌。无可奈何地喊道:“行!”
阿阖梨道:“发誓。”
巫人连道:“我发誓!”
河水从巫人的头部退到颈部。此时僧众将近河岸,远远听到后边一声怒吼。“停下!”
便有雷光从天空中落下,击在僧众左近,如白色的箭矢,天和地仿佛要被掀开。阿阖梨领着僧众疾向伊势方向而去,即天照、八幡等主位神所在的神官,穿紫衣的女子们从睡梦中惊醒,以为发生了异变,以为素盏鸣在斩杀八岐大蛇,便从怡窗眺望,无一不是在悚惧中失色。夜间人们梦到有鸣箭向东方去,并行走过不可名状的神物,大地都不断震动;地牢神也被惊动了吧。
“伏比我等,自两叶以来侍奉的神呐,请护估我们直到东方的伊势吧!”这样,渐渐不到后面的銮铃车驾,就如在平坦的道上驱驰。东方欲晓,阿阁梨道“凡神灵的车骑,必不能在日间行走。因为白日为他们的主上。”吩咐僧们歇脚,并取了早已备好的纸和笔,递予巫人,要服写服辩。巫人心想。”恐怕会因此有大变。我是不担这个名的。”于是将手藏在衣袖里,作出茫然无措的样子。
阿阇梨向地葬王叩首:“堕于无间,永陷沉沧……”二语未了,巫人便感到一阵天玄地转,山川及车马、人群竟消先在黑暗中,有手从下面伸上来探巫人的胁及裸,要将他拉到地极去。深切地绝望涌上心头,大声哀嚎:“我知罪.···.”
院主便将纸和笔递到那人手里。那人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样,在纸上飞速地神勾画起来,将作社主数十年间的罪恶交代了,并贺茂神不敬佛,乱法违礼,强娶玉女等条,一一列了。付了阿阁梨,阿阉梨便吩咐弟子原地待命,牵了巫人登上伊势神宫。但并未像入贺神那样无礼,命人通报了神官,禀知了一些细末的缘由。
神官们闻说了这事,便从宫中涌出迎接阿阖梨,领二人入了内殿,在天帝的宇内祈祷,言道:“统辖四方,函括万物的大神呐,求你垂怜者地上受难的子民。以那行恶的不败灭,无辜受屈为耻。因为贺茂的殿门幽闭的婕妤的窗阁,桧木扇也掩住了她的笑笑靥。”语毕,在神体前行跪拜之礼。香雾缭绕,自深处传来一阵口鼓喧,庄穆至极。
神官们道:“这是神灵在谛听,请道上状纸。”于是阿阁梨便在前屏风前用火焚了状纸。顷刻,殿里就施起一阵风,将灰烬卷散了。神官们就喊到“贺茂河要干涸了,西方的屋宇要倾覆了!”便作起舞来,齐颂赞歌。巫人战栗不已,问道:“会怎样呢?”阿阖梨便引巫人出殿,在伊势至高的山上眺望贺茂的方向,晨午的烈日化为闪烁的暴雷,令人忆起清凉殿落雷之事。天上纷起了小雨;令人感到灼痛。阿阁梨手指向那高耸的宙宇。”在前几日原本恩爱的夫妇入殿祈福,却遭到你们的毒害,现今厄运降到头上,即便是安倍晴明再世也再难禳解的。”
此后阿阁梨梗令弟了抬了神舆回转本山,启禀神灵。夜里有人梦见有两名金甲神人押着一人到天上,口中称道:“贺茂囚罪触怒天帝,被押往上界,不日会贬至九幽之处,永世不得再见天日。与尔等的生闻知!”
天帝遣上使来,谓冥帝道:“天帝有命,野井下人及其妻实属无辜受害,望冥君释之。”遂遣俱卒召野井,训道:“汝不遵婚诫,私有外好,本属不当,为人夫君,岂可三其德,反复无常?今天帝赦汝,不可不诫之。”遂送归至阳世。
及归,野并依旧向河川处而去,欲报河女之恩,却已不见那河,爽然自失,郁郁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