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7章 (七) 仁心医者领风雨 雏凤奇谋初照人
过了数日,青萝镇西郊的黑石矿场突然传来消息,说矿井深处发生了小规模的塌方,有数名矿工被困井下,生死未卜!这黑石矿场乃是南宫家的产业,平日里便因安全措施简陋、压榨矿工而饱受诟病。此次塌方,更是引得镇上人心惶惶。
南宫家虽也派了些人手前去救援,但矿井深处地质复杂,余震不断,更兼坑道狭窄,烟尘弥漫,救援队数次尝试进入,皆因找不到准确的塌方位置,或是担心引发二次塌方而无功而返,急得南宫家的管事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却也只是做做样子,并未真正将矿工的性命放在心上。
就在此时,一封用血写成的求救信,辗转送到了镇上德高望重的林郎中手中!送信之人,正是那平日里在青石学堂默不作声的哑女——素心!
原来,素心的亲弟弟阿牛,便在那被困的矿工之中!素心自幼与弟弟相依为命,姐弟情深。听闻弟弟遇险,她心急如焚,竟独自一人赶往矿场。她虽口不能言,却也从母亲那里学得一手独特的“振动感知布阵法”——她能通过感知大地最细微的震动,来判断地脉的走向和稳定程度。
她赶到矿场后,不顾旁人劝阻,毅然进入那危机四伏的矿井深处。凭借着对弟弟的强烈思念和那份独特的布阵天赋,竟真的在塌方区域附近,寻找到一处相对稳定的岩壁,并开始尝试以自身微弱的灵力,勾勒一种能够暂时稳固地脉的简易阵法。然其力量微薄,又心系弟弟安危,布阵进展缓慢,且随时有被余震吞噬的危险。无奈之下,她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在身边一块平整的石板上,用自己的鲜血和一截烧焦的木炭,艰难地写下了那封求救信,托一位侥幸逃生的矿工四处求援,最终送到了素以仁心著称的林郎中手上。
林郎中看完血书,那双悬壶济世的眼中顿时盈满了悲悯与焦急。他深知矿井凶险,人命关天,片刻也耽搁不得!他当即将药铺暂且托付给邻人,一面让女儿巧儿速去通知镇上一些相熟的、身强力壮的青壮以及略通土石的匠人,一面自己则匆匆赶往青石学堂,想请方守拙先生这位见多识广的读书人出个主意,或许还能寻几个略懂阵法皮毛的学子帮衬一二。
方守拙先生听闻此事,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模样,只淡淡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矿井之事,非老夫所长。不过,学堂弟子若有愿往者,老夫亦不阻拦。”言下之意,竟是丝毫没有亲自出马的意思。
林郎中闻言,心中虽有些失望,却也知晓方先生性子古怪,素来不喜俗务,便也不再强求。他转身对堂上众弟子道:“诸位,黑石矿场塌方,数名矿工被困,其中更有你们的同窗素心姑娘之弟。人命关天,老朽欲组织人手前往救援,若有胆识过人、略通拳脚或粗浅阵法者,可愿随老朽一行?”
堂上弟子闻言,大多面露惧色,窃窃私语。那矿井深处,本就是九死一生之地,更何况还要救人?南宫羽更是嗤笑一声,道:“林郎中真是菩萨心肠,只是那等贱民的性命,也值得我等金贵之躯去冒险?”
此言一出,引得不少家境优渥的弟子附和。
就在此时,一直沉默的陈玄却排众而出,对林郎中躬身道:“林伯伯,弟子愿往!”他声音虽不高,却异常坚定。素心那柔弱的身影,以及她为救弟弟不惜以身犯险的举动,早已在他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林巧儿见状,也忙道:“爹爹,女儿也去!女儿虽力气不大,却也能为大家包扎伤口,递些水食。”
有陈玄和林巧儿带头,陆续又有三五名平日里受过林郎中恩惠,或是与素心姐弟略有交情的贫寒学子站了出来,表示愿意同去。
林郎中见状,眼中露出欣慰之色,对方守拙先生拱了拱手,便带领着这支临时拼凑起来的、略显寒酸的救援队伍,以及先前巧儿已召集到的十数名镇民,浩浩荡荡地向黑石矿场进发。
方守拙先生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那双半睁半闭的眸子深处,却不易察觉地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最终又归于平静,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
众人赶到矿场,只见井口处已是乱作一团。南宫家的管事正指手画脚地呵斥着几名想要退缩的家丁,见到林郎中带着一群“乌合之众”前来,脸上更是露出轻蔑之色:“林郎中,您老还是回去安生歇着吧,这等粗活,可不是您这等斯文人干得了的。莫要救人不成,反把自己搭进去了!”
林郎中面色一沉,正色道:“人命大于天!老朽虽不才,也愿尽绵薄之力。还请管事告知,塌方在何处?被困之人可有消息?”
那管事见林郎中态度坚决,又见其身后跟着不少镇民,也不好太过无礼,只得不耐烦地指了指井下,道:“就在那最深处的‘鬼见愁’矿道,具体塌在哪里,谁也说不清!那哑丫头也不知死活,真是晦气!”
林郎中心中焦急,也顾不得与他计较,便对众人道:“诸位,事不宜迟,我们这就下去!有熟悉井下路径的,还请在前引路!”
几名曾在此处做过工的老矿工自告奋勇,点起火把,当先开路。林郎中紧随其后,陈玄、林巧儿以及其他学子和镇民也纷纷跟上。
矿井之内,道路崎岖,空气污浊,不时有碎石从头顶落下,令人心惊胆战。那几名老矿工虽熟悉路径,但在塌方之后,许多旧路已被堵死,新路又暗藏凶险,加之烟尘弥漫,能见度极低,行不多远,便也迷失了方向,急得满头大汗。
就在众人彷徨无措,甚至有人开始打退堂鼓之际,一直默默跟在队伍中段,用那双新开的“万象阵瞳”仔细观察着四周的陈玄,突然开口道:“林伯伯,诸位前辈,请容小子一言。”
众人皆是一愣,目光齐刷刷地投向这个不起眼的少年。林郎中见是他,温言道:“玄儿,你有何话说?”
陈玄心中其实也有些忐忑,但他那双眼睛,此刻却清晰地“看见”了矿井深处那混乱的能量场中,有一缕极其微弱却又异常坚韧的、带着某种独特震动频率的灵气波动,若隐若现,仿佛风中残烛,却又顽强不灭。他隐隐觉得,那便是素心和她的阵法所在!
他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道:“林伯伯,方才小子凝神感知,发现在那前方约莫百丈之处,似乎有一股微弱的、正在努力维持的阵法气息,想来……想来便是素心姑娘所在。”
此言一出,更是引得众人议论纷纷。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竟敢妄言能判断出阵法位置?这岂不是天方夜谭!连那几位老矿工也面露不信之色。
林郎中却对陈玄另眼相看,他想起上次南宫羽欺辱陈玄时,这孩子便表现出不同寻常的沉稳,便问道:“玄儿,你此话可当真?那方位可曾看清?”
陈玄肯定地点了点头,指着一处看似被乱石堵死的岔道,道:“正是此处!那阵法气息虽微弱,却如磐石般稳固,定是素心姑娘在以阵法守护!而且……小子还感觉,这乱石之后,地脉相对平稳,并非死路,反而可能是一条通往他们被困之处的捷径!”
他越说越是流畅,仿佛那些景象就真切地展现在他眼前一般。他自己也未曾察觉,在描述这些“所见”之时,他的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一种令人信服的笃定,眼神也变得异常明亮。
众人听得将信将疑。一个胆大的老矿工忍不住道:“小哥儿,你莫不是看花了眼?那条岔道早就塌了,我们试过好几次,都过不去!”
陈玄却摇了摇头,语气坚定:“不,前辈,那只是表象!小子‘看见’,乱石之下,尚有可容一人通过的缝隙,只是被浮土掩盖了而已。而且,那股阵法气息的源头,也正是从那个方向传来!”
林郎中沉吟片刻,他素知陈玄为人谨慎,不似会信口开河之人,如今人命关天,多一分尝试便多一分希望。他当机立断道:“好!我们便信玄儿一次!诸位,且随我来,清理那处乱石!”
众人虽仍有疑虑,但见林郎中如此决断,又念及井下被困之人的安危,便也不再多言,纷纷上前,开始清理那处被乱石堵塞的岔道。
果然,如陈玄所言,当表层的浮土和碎石被清理开之后,赫然露出了一条仅容一人勉强通过的狭窄缝隙!缝隙深处,隐隐有微弱的光亮传来,更伴随着一种奇特的、有节奏的震动感,仿佛有人在用一种特殊的方式与大地共鸣。
“通了!真的通了!”众人惊喜交加,对陈玄的看法顿时大为改观。
林郎中更是激动地拍了拍陈玄的肩膀,赞道:“好孩子!若非你这双慧眼,我等还不知要在此耽搁多久!”
陈玄小脸微红,心中也松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的“万象阵瞳”真的派上了用场!
接下来,便是在陈玄的指引下,众人小心翼翼地穿过那条狭窄的缝隙。缝隙之内,地势愈发险峻,不时有冷风从岩缝中灌入,吹得火把摇曳不定。
“林伯伯,前方左侧岩壁有松动,请大家靠右行走!”
“巧儿姐姐,你脚下那块石头不稳,当心!”
“诸位前辈,前方地脉能量有些紊乱,可能会有小型余震,大家抓稳扶好!”
陈玄的声音虽然稚嫩,却异常冷静沉着。他凭借着万象阵瞳的洞察力,不断地提醒着众人注意脚下和头顶的危险,指引着大家避开一处又一处的陷阱。他的每一次预警,都精准无比,让众人化险为夷。
渐渐地,队伍中的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起初,众人只是将他当做一个运气好的孩子,但随着他一次次准确的判断和冷静的指挥,大家对他的态度也从最初的怀疑、惊讶,逐渐转变为信任、乃至隐隐的依赖。那些经验丰富的老矿工,遇到岔路时,也会下意识地询问他的意见。林郎中更是将他护在身边,对其言听计从。
他们自己也未曾察觉,不知不觉间,这个平日里在学堂受尽冷眼的孤苦少年,竟成了这支临时救援队伍中不可或缺的“眼睛”和“大脑”。他的每一个判断,都可能关系到众人的安危;他的每一个建议,都可能决定救援的成败。
也不知在这幽暗曲折的矿道中行了多久,前方突然传来一阵清晰的敲击声,以及微弱的呼救声!
“有人!真的有人!”众人精神大振,加快了脚步。
转过一个弯道,眼前豁然开朗!只见前方一处略显宽阔的洞穴之中,素心正蜷缩在一块巨石之下,脸色惨白如纸,双目紧闭,嘴角尚有血迹,显然已是油尽灯枯。她身旁,几名矿工也都是气息奄奄,其中一个瘦小的身影,正是她的弟弟阿牛!
而在他们周围,一道由微弱光芒组成的阵法屏障,正艰难地抵挡着上方不断落下的碎石。那阵法,正是素心以生命之力维持的“地脉稳固阵”!只是此刻,那阵法屏障已是摇摇欲坠,光芒黯淡,随时都有可能崩溃!
更要命的是,那块庇护着他们的巨石,也因连日来的余震而发生了松动,正缓缓地向他们头顶倾斜,眼看就要砸落下来!
“不好!石头要塌了!”一名老矿工惊呼道。
众人心中皆是一沉。那巨石少说也有千斤之重,一旦砸落,后果不堪设想!而洞穴狭窄,根本无法容纳众人合力将其推开!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陈玄脑海中再次灵光一闪!他想起了《玄天录》中记载的一幅名为“四两拨千斤”的杠杆原理示意图,以及一幅与之配合的、能够瞬间激发物体潜能的“瞬发符纹”!他如今的修为,自然不可能完全复制那符纹的威力,但若是将其简化,再配合巧妙的支撑点,或许……
他不及多想,立刻对身旁几位身强力壮的镇民喊道:“诸位大哥!快!拿几根结实的木棍或铁钎来!还有那边那块凸起的岩石,可以作为支撑点!”
众人虽不明所以,但出于对陈玄的信任,还是立刻行动起来。
陈玄则飞快地从怀中取出母亲留下的那柄奇异刻刀,又从地上捡起一块相对平整的石片,因发现自己的血似乎对阵法有微弱的增幅作用,姑以指尖鲜血为引,参照脑海中那“瞬发符纹”的简化版,飞快地在石片上刻画起来!
他所刻画的符纹,比之前在陋室中练习的任何阵纹都要复杂,也更加耗费心神。他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也因灵力透支而愈发苍白。但他手中的刻刀,却异常的稳定,仿佛与他心意相通一般。
“好了!”片刻之后,一枚闪烁着微弱红光的石片符纹已然刻成!
此时,那巨石倾斜的角度更大了,已能听到岩石摩擦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玄儿,快!”林郎中焦急地喊道。
陈玄深吸一口气,将那石片符纹猛地拍在众人刚刚架好的一根粗大木杠的受力点上,同时对众人喊道:“就是现在!大家一起用力,撬动木杠的另一端!”
众人不敢怠慢,齐齐发力!
就在木杠受力的瞬间,那石片符纹陡然红光大盛!一股奇异的力量瞬间注入木杠之中,仿佛赋予了它数倍的强度与韧性!
只听“咔嚓”一声巨响,那原本纹丝不动的千斤巨石,竟真的被众人合力撬动,向一旁缓缓地、却又不可逆转地倾倒开去!最终“轰隆”一声砸在旁边的空地上,激起漫天烟尘!
“成功了!”洞穴内外,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
众人精神大振,纷纷涌上前去。
然而,当人们将目光投向阿牛身旁时,却都沉默了。
素心静静地躺在一块相对平整的岩石上,她的身体依旧保持着双手紧贴岩壁的姿势,仿佛还在感知着地脉的震动。她的脸上带着一丝安详的微笑,仿佛只是睡着了。只是,她的双耳之中,缓缓流淌出两行殷红的鲜血,触目惊心!
林郎中抢上前去,探了探她的鼻息,又摸了摸她的脉搏,最终沉痛地摇了摇头:“这孩子……灯尽油枯了……她为了维持阵法,耗尽了心神,双耳也因过度感知震动……永久失聪了……”
此言一出,四周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这少女的坚韧与牺牲深深震撼。
就在此时,一名细心的矿工在素心身旁,发现了一块用血迹和炭笔写满了字的阵图残片。那阵图,正是“地脉稳固阵”的核心部分,而在阵图的边缘,用娟秀却又带着几分颤抖的字迹写着一行小字:
“若地动,岩倾,阵将破,先断西北巽位阵纹,可保……大家……一线生机……阿牛……姐……尽力了……”
字迹的末尾,是一滩早已干涸的血迹,仿佛一朵凄美的红梅,绽放在冰冷的岩石之上。
看到这行字,在场所有人都红了眼眶。一个柔弱的哑女,在生死关头,想到的不是自己,而是那些素不相识的矿工,是她唯一的弟弟!这份大爱与牺牲,足以令天地动容!
陈玄紧紧握着“地脉稳固阵”的阵图,只觉那阵图仿佛承载着素心无尽的悲伤与不甘。他的心中,第一次对“阵法”二字,有了如此深刻而沉重的理解。阵法,不仅仅是玄奥的符文与能量的流转,它更可以承载生命,承载希望,承载那份至死不渝的守护!
而素心的弟弟阿牛,在被救出苏醒之后,得知姐姐的牺牲,悲痛欲绝。他跪在姐姐的遗体旁,三天三夜不言不语。第四日,他却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他要继承姐姐的遗志,学习那独特的“振动感知布阵法”,用自己的力量,保护那些和他一样在黑暗中挣扎求生的矿工!
此事在青萝镇引起了轩然大波。南宫家迫于舆论压力,也不得不做出一些姿态,厚葬了素心,并对阿牛进行了一些补偿。但更多的人,是被素心的精神所感动。
一场矿难,一段悲歌,一个哑女的牺牲,一个少年的觉醒。这青萝镇的风波,似乎才刚刚开始。而素心的故事,也如同一颗投入湖中的石子,在陈玄的心湖中,激起了久久不息的涟漪,也为他未来的阵道之路,刻下了一道永不磨灭的印记。正是:
地裂声声催胆裂,血书字字透心寒。
七日孤灯燃残命,一缕芳魂赴九天。
阵图泣血留遗愿,顽石无语亦潸然。
从此少年心事重,不为己身只为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