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0章 谁知天高千万丈,一寸蚁血一寸殇
看到画舫上如黑夜流星般亮起的一点光团,峭壁上的黄四不禁微微摇头道,“想不到这上都宫的弟子倒也是个果决的人物,一听到我出声便催动画舫专挑那峭壁的阴影前行,还特意隐匿了灵力不发只是顺流而下,只是千算万算却忘了这大风大雨中四个娃娃加上一条小巧画舫终是支撑不下来的,若是我们真的起了歹念,哪里还会给他起咒的机会。”
“小四啊,你们师兄弟六人,知道我为何不挑老大、老二、老三,却偏偏挑了你随行么?”淡看着画舫里紧紧相拥的石伢子和李进脸上丰富多彩的表情,在黄四口中身份尊贵无比的紫杉少年咂吧了下好看的红唇出声问道。
“这……弟子不知,还请师叔祖明示。”黄四微微一愣,想不通自家师叔祖怎么会突然有此一问,继而躬身致问。
事实上此番下山包括他自己在内都没想到这位神秘古怪的师叔祖会选择自己随侍左右。
荒宗幸——便是现任的几位大长老也不清楚他的来历,将他领上山的掌门只交待了一句“幽冥道从此有主”便闭关去了。
在门中幽冥道大长老是出了名的“出口无章”、“随心所欲”,往往前一刻还轻歌笑语,可一旦话不投机,说不定下一刹那便是一记耳光临头,也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什么年纪、是男是女,也不知道他是如何修行的天才,便是“般”字实力的弟子在他手中也走不过一个回合,门中那些嚣张跋扈的亲传弟子这几年里可是被他收拾地不轻,偏偏他的辈分还奇高,便是如唐傲一般的大长老也不愿与他当面生出龌龊,他上山时掌门称其“出世七载”,在山上胡闹了六年,今年算起来已经一十有三,只是这六年里幽冥道的弟子们挨不过他的胡作非为纷纷散去,他也不在意,一不告状、二不抓人,到如今偌大的幽冥道里便只剩下了他一个光杆元帅。
黄四入室天仙道,本来与这位“大名鼎鼎”的师叔祖也并无多大的交情,却没想到这次这般大的事宜,山上数百候选,师叔祖却只点了他一名弟子随行,为此他的几位师兄弟还特地焚香拜别以求保重,两个年纪最小的师弟还以为他从此便要生离死别,更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全擦在他身上,搞得山门口半身浅绿、湿痕遍布的黄四哭笑不得。
“老二太奸,老三太滑,都不好糊弄,老五、老六年纪太小,带出门还要把屎把尿,老大?除了术法他脑子里什么都剩不下来,带出门就是个炮仗,到哪儿炸哪儿,哪像你这么听话,一溜烟儿跑出去六百里,特地折根睡莲给师叔祖我遮风挡雨。”
荒宗幸一派“稚子纯言”般的解释将黄四满腹的疑惑打回了脾胃里,好好的一张硬汉脸庞生生涨成了猪肝色,一双浓眉大眼委屈地望着身材比他矮了一大截的师叔祖,竟是比久旷的深闺怨妇还要幽怨一些,“师叔祖,我……”
“呵呵,师叔祖可是很看好你的,若我所料不差,等再过个百八十年,你们这辈的天仙六子里顶有出息的,那肯定就是你了。”
荒宗幸轻笑着,一点红痣在黑幕中闪烁不定,让一路上几乎习惯了荒宗幸“口无遮拦”的黄四都忍不住吓出一身冷汗——天道门每一任的掌门都出自天仙道,这是打宗派建立之初就定下的惯例,‘天仙六子里顶有出息的’?那不是下任掌门是什么?
这样一顶大帽子扣下来,黄四脸上的酡红顿时褪了个干干净净,“师叔祖,弟子何德何能……”
“也就是你呀,在这清清冷冷的天柱峰里还留着点天仙道的人味儿。”
荒宗幸毫不理会黄四抓耳挠腮的辩解悠然转身,脸上孩子气般的笑容已然冷去,一段低沉得连黄四都没有听清的呢喃从殷红的唇瓣间流出,白雾缭绕。
“不愁柴来不愁粮,世人皆唱仙家好。
谁知天高千万丈,一寸蚁血一寸殇。”
…………
天分六道,无始无终。
这天仙道顾名思义便是天上神仙的化属,可这天上神仙又怎么会和人间道的人气儿沾边呢?
“你以为那上都宫的弟子是惧怕我等托名天道,实为贼人欲行不轨,故而轻舟加急小心翼翼?”
黄四闻言又是一愣,还未从师叔祖的云里雾里的评语中回过神来的他下意识地问道,“难道并非如此?”
荒宗幸抬头看了一眼画舫后高耸入云的山影,慨叹着说道,“传闻不假,这上都宫里确是比我门还要冷清上许多。”
下一刹那,黄四的眼中便出现了五团和画舫上几乎一模一样的光点。
……
光点的速度极快,五个渺小的光点几乎是在石伢子看到它们的同时便已经到了画舫的跟前,变成了五个高近一丈的光球。
球来风涌,小小的画舫上一时间狂风大作。
被吓了一大跳的李进甚至忍不住“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只是与此同时四人便觉着仿佛一阵冷风从眼前一身白衣的卢明月那里刮了过来,带着厉色的吩咐犹在耳边,石伢子立马抓了把李进的袖子同时死命低头。
“退~~”心中略带惶恐的石伢子只听见一声陌生的叱令响起,便看到船舱里突然洋洋洒洒多了无数片片柳絮状的光斑开始漫天飞舞,正在他诧异的时候明亮的光斑便如飞雪入沸水渐渐消失不见,视线里只留下了五双尖头黑靴,还有五柄闪着熠熠寒光的飞剑。
飞剑?!
纵是刚刚才亲眼目睹过“天龙吸水”大阵的磅礴无匹,这一刻石伢子的呼吸仍旧是不由自主地粗重了起来,六岁的石伢子黄梅雨天时类似飞沙走石、暗无天日的景象终究见过不少,而说书人口中仙家妙法的各种神通中他最喜欢的便是“御剑飞行”!
“上达九霄云外,下至地府黄泉,不过盏茶片刻。”
《白玉京》中那本领高绝的血刀岭弟子只用了一盏茶的功夫便从中土最东边的福州一路到了最西处的凉州首府,手刃了自己的杀父仇人。
什么是豪气干云,什么是纵意天下?这御剑飞行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
“我适才还在疑惑,这天道门的阵法本事什么时候比天工派都要厉害了,居然无声无息间就破了我上都宫的‘天龙大阵’?原来是有人有意勾连,才让外人有了可趁之机。”
石伢子正兀自打量着五柄飞剑的样式,以中间那柄最是狭长,宽仅二指出头,其他四柄则是都在三指左右,与书中那柄飞剑相近。
低着头的他自然是看不到来人脸上的阴沉笑容,既然山门大阵已然发动,那么在他的猜想中来人应该是上都宫巡山弟子无虞,可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来人说的第一句话竟就将他们定为了叛逆?
“哼,我道今日是谁职司巡山,来援的如此之慢,原来是你这个手下败将,怎么?‘良莠’输了开阳峰,你周青便只剩下泼脏水的本事了?”
“卢明月……呵呵,我不与你一般见识,还有十年便是良莠之期,到时候自然有你们痛哭流涕的时候。”
石伢子没想到卢师兄看似清冷寡言,这嘴皮子上的功夫着实不弱,三言两语不但把那周青的脏水卸得一干二净,还将他气得不轻,“卢明月”三字指名道姓,可见对方确实是动了真怒,可对方却似有什么凭仗,硬生生将这口恶气憋了回去。
“倒是如今,若某家不曾记错,你负责出行詹州纳贡,按着规矩当在两日前归来,你一则逾期不归,二则带了这四个来路不明的娃娃,还有前面的天道门外客,这许多事情凑在一起着实可疑,需得去天枢峰上讲讲清楚。”
“哼,有何要交代的?这四个娃娃俱都是捐门弟子,怎么?现如今我开阳峰收个把捐门弟子也要向你一个巡山使请示?”
“捐门弟子?詹州徐家的吧?真是羡慕卢师弟的好福气啊,这一路上灵石妙丹恐怕得了不少吧,怎像我等师兄弟几个风里来雨里去,也只得眼巴巴地瞅着每旬的例钱熬日子。”
随着一声“熬日子”的叹息终了,这画舫里的气机顿时僵了起来,那周青也不提要将众人送去天枢峰讲清楚的事情了,可偏偏就临空站定在画舫半尺高处纹丝不动,石伢子初时还略有懵懂,后来才想起这周青的拿乔装样却是和王家岭上负责维持听书人秩序的跑堂仿佛——敢情这是在要好处?
石伢子看不到周青的好整以暇,只是觉着卢师兄身上的寒气越发沉重了,就连自己的睫毛上都仿佛挂上了白霜一般。
“你也不怕怠慢了天道门贵客?”卢明月寒着声一字一句地冲着周青问道。
“嘿嘿,那天道门的大长老求见的是掌门,可掌门前月又去了闭关你难道不知?”
“如今这上都宫里,一年中的大半岁月是谁在统管,你又是不知?”
两句“不知”直接将卢明月问得是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掌门当年挽狂澜于即倒,将上都宫从鬼门关上救了回来,为此伤了根基,折损了不知道多少年的修为,故而泰半时光是在闭关养伤之中。
门中大小事务皆由掌门的几位师兄弟商议着来办,这其中又以坐镇玄律殿的天阳真人韩平为主。
而周青,正是韩平大弟子、玉衡峰掌峰东方胜的弟子。
“某是特地为了等齐这四个娃娃才拖延了回山的日期,贡例早已转送宫门,哪里来的余例可以给你。”
石伢子从来没想到,在徐家人眼中永远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行事作息近似神仙的卢明月,居然会有如今这样的窘迫境况。
“呵呵”
“是么?”
周青瞥了眼卢明月腰间的乾坤袋笑而不语,五柄飞剑却是慢慢悠悠地散开呈圆弧状将整条画舫围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