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5章 曼哈顿悬日(二)
“Hugo,虽然看不出你的年纪,但我总觉得,你像是我们父辈那一代的。”
时隔多日,重新斜倚在他那宝贝仿古沙发里的雨果懒洋洋地抬起了鼻端突出的脸。
“嗯。”他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句,手里还是翻着那本似乎永远看不完的怪书。
想起病房里得知的,雨果满目疮痍的后背,泽罗又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听说你身上有很多,伤疤——你以前到底是......到底是做什么的。”
听罢,雨果正起身子,语气中一反往常的严肃:
“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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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ero!你终于回来啦!”十米开外,一个细长的竹竿似的身影跐溜一声跑了上来。
“是你呀!老伙计!”碰巧遇见许久不见的黄鼠狼丹尼,下楼透透气的泽罗也喜出望外。
“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啊!想死我了你——”丹尼眼泛泪花,用他枯瘦但有力的细胳膊一把兜住了小狐狸,“呜呜呜,我以为你再也不回来了呢,你走了这么久,我好孤单——”
“我们昨天就回来了,Hugo一直在家休息,我也就没出门——真不好意思,让你担心了,兄弟。”
“看你没事就好!完完整整的,真机灵一个小狐狸!”丹尼振臂高呼,而后又神神秘秘地凑上来压低声音,“怎么样,现在情况如何?我看街区里比之前干净不少了——你们把那些垃圾杀了个片甲不留吧!”
“哈哈,老兄,没那么夸张——不过那帮杂碎再也不会来街区作威作福啦!”泽罗的语气轻轻松松的,经过生死一瞬,此时他说起这话心中倒是难得地畅快了。
“好啊!好!”丹尼方才擦拭在爪背的泪再一次不受控制地翻涌了上来,“终于,终于不用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了,谢谢你,谢谢你们,老兄。你们是街区的英雄。”
天朗气清,太阳明明地悬在天上,好一座敞亮的世间。
“Hugo!猜猜我先前碰见谁了?丹尼!这家伙精气神好得很,只是比之前更瘦了些。”
雨果抿着嘴笑,也兴致高昂地扬了扬快好全了的修长手臂。
“来,我跟你说——”
“不!先听我说!我想邀请你去曼哈顿看看,或许再捎上丹尼——你同意的话。”
“曼哈顿?怎么突然有旅游的兴趣了?”
“是吧,哈哈!”泽罗咧着嘴笑了,那笑容里没有狐狸常有的狡黠,却是一番最纯真无邪的快乐。
“我是以前听说,‘曼哈顿悬日’——很神奇的样子。街区好多了,现在我们总是有机会出去走走了吧——有你在,你可以帮我伪造个身份呀!”
“悬日?是什么?”雨果暗暗把爪子背到身后,
曼哈顿悬日,伴随着日落或日出,将于每年的5月28日与7月12日,或是12月5日与1月8日,在曼哈顿棋盘式的东西走向的所有街道出现。届时阳光将平等地在每一处顶棚、铁制扶手、石砖、立式路灯、破垃圾桶与玻璃橱窗间均匀铺开,正正地低悬在高大的通天楼宇间。到那时,没有任何一个排满低矮房屋的街道,会被笼罩在琼楼玉宇的阴霾之下黯然神伤。
“但是违法乱纪不可取。”
“啊——连你也不帮我了。”
“你自己能去,何必伪造一个自己呢?”
“啊?”
雨果扬着脑袋,笑意难掩,轻快地用右手拎出两只圆圆的闪着金光的小东西。“看!”
勇气......市......市民勋章。
不曾识几个大字的泽罗艰难地盯着奖章看了好一会,直到他有些两眼发黑。
“给我的?!勇气市民勋章!”
“不然给谁?来,我给你戴上。”
“我我我,不,没事现在先不戴,我我——”
“还有丹尼的一份,你可别独占了。”
泽罗紧紧的攥住奖章的边缘,他用那生着暗红色毛发的爪子反复地摩挲着凹凸有致的表面:精致,崭新,散发着新制金属的好闻气息。他好像在可以清晰地映射出自己毛茸茸小脑袋的铜面的凸起纹路上看见了自己的轨迹——曲曲折折的,但是最终首尾衔接,环抱出一个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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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鼠狼丹尼还被安排了一处距离雨果居所并不远的像样的住处——方块一样规规整整的小屋,有结实的屋顶,铝制的推拉窗和一扇双开且可以上锁的大门,窗台上安放着一小排碳化花箱,里面竟然还开着几株蓝紫色鸢尾花。
“这!那我的垃圾桶们怎么办阿!”丹尼无端地担心起来。他捏着因极度的欣喜与不必要的忧虑叠加造成的无措的小爪子,颤巍巍地绕着小屋前前后后地看了一圈,发现竟然还有栅栏围起来的宽敞后院时才松了一口气:
“正好!可以从这把垃圾桶拖进来,沿着这排可以摆上四个。”
很多年以后,后院那些破旧的垃圾桶们都快兜不住丹尼心心念念的宝贝们了,但是那天下午泽罗送来的奖章还被丹尼好好地用透明盒子装着,摆放在方块小屋最中心最显眼的位置。早已光荣退休的豹子时不时来做客的时候,总还变着法地拿这事儿打趣。
他曾头脑犯浑地想把垃圾都堆进屋子去——这样稳妥些,他觉得;然后自己和破桶们一起驻扎在露天的后院——毕竟往前十几二十年他都不曾住过有顶的地方。在被小狐狸训了一顿后,他灰溜溜地背起手,才明白是时候做出改变了。就像他刚开始得知要暂时离开街区和他的宝贝们一段时间去曼哈顿一样,他是万分不愿的,思虑一番,又怕倘若当时放弃了那次机会,多年后的自己会悔恨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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泽罗没感觉自己离开了多久。把勋章交给丹尼并安慰他不乐意的话,就不会有什么大张旗鼓的授予仪式非要扯着他单薄寒酸的小身子去接受满街民众的审阅与仰视——“登一则头条在日报上就够了”;在那之后,他就快快地回来了,他要与雨果细细地商量行程安排。
兴奋地推开门,泽罗却觉得推开的门后与往常不太相同。沙发上的垫子被正正的摆好了,好像上面从来就不曾坐过谁。玄关上的油画不见了,他心中一惊,赶忙冲进雨果的房间——门大敞着,里面的摆设规整有序,只是罩着一股死寂。
“去哪了?去哪了!”泽罗慌不择路,又逃回了客厅,于是他将在转身时看到那台被精心摆放好的CD机,在餐桌上显得如此突兀。
泽罗哆嗦着把边上的CD推了进去。
机器在代雨果说话:
“Hey,Zero,很抱歉最后这样告别。这本不是我的意图,这一切......对于泽西的离开,我很愧疚,对于你,我也总觉得照顾不周,抱歉。你的父亲,我们以前是很要好的朋友,我知道你们对他缺少了解,他也是......他也曾是街区的英雄,你很像他——多的我不能说了,不好意思——我向他承诺对你们视如己出......我永远心怀愧疚。这些东西都是留给你的,书房的那些东西你都可以随意翻看。或许我注定就是永远无法安定下来的。抱歉。无论在哪,我都衷心地祝福你,祝福街区,上帝与你同在(God bless you)。”
一阵清风扰乱了敞开窗户边的窗帘,细碎的阳光搅得屋内忽得明明灭灭。他抚着扶梯走到明晃晃的大街上,斑驳的地砖竭力地泛着光,映射着的整座街区,都是镀金般华丽的。他心里念着曼哈顿的悬日,感觉有一股无穷的力量正催着四肢生长,抬头正对上一轮巨大的太阳,非常红,红得发黄。
他闭上眼,看见了永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