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朝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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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忘川彼岸君如月

1、新婚夜,新郎在哪?

曹府上下一片素缟。大门前挂着两个白色的大灯笼,枝头扎着的素花在晚风中瑟瑟作响。

角灯清冷的光芒和楼阁、树木的重重黑影,让人感到更加阴森恐怖。

走了的是曹家的公子曹泽轩。

这里白天还算热闹,毕竟曹家有权有势,吊唁的人络绎不绝。

但是没到日落,客人就跑光了。

听说曹公子是被鬼魂索了命的,谁不害怕呢?就算亲戚朋友中也没有一个愿意留下来帮助守夜的。

夜过三更,府里的其他人也陆续回房去休息了。

灵堂里冷冰冰的,泪烛摇曳着诡异的光芒。

只有几个被安排守灵的小丫头和曹泽轩新婚不久的小寡妇陆心怡还在这里。

深秋的寒风似乎也在戏弄她们,从门缝里钻进来,灌进她们的衣裙。

陆心怡一脸疲惫,瑟缩在一袭宽大的白色衣裙里,看起来娇小可怜。

这已经是她连续守灵的第三个晚上了。

她只有趁人不注意的时候趴在桌子上打会儿盹。

她感到身体发沉,上下眼皮直打架。

看样子,今夜婆婆又是不让她睡的。

曹太太痛失爱子后,时不时就责打、辱骂丫鬟出气,当然也没放过陆心怡。

她说:“给丈夫守灵是为人妻的本份,哪里你就这么娇贵了?况且泽轩也算疼你,没有纳妾。

他又没有兄弟姊妹,难道还要我这老婆子亲自给他守灵不成?”

自己怎么会走到这步田地的?陆心怡唯有叹息,新婚以来的事一幕幕在她眼前重现。

“陆心怡,你倒是快一点,迎亲的花轿早就到了。”二姨太思思在楼下大声喊。

自从陆心怡的母亲—知州陆老爷的正房去年过世后,这位二姨太就当起了家。

其他几位当然不服,明争暗斗、拈酸吃醋,闹的家里日日鸡犬不宁。

“就来了。”喜娘边回答边帮她带上了凤冠。

镜中那个凤冠霞披、珠翠摇曳的新娘,有着一张带点婴儿肥的娃娃脸,一双大眼睛明亮澄澈,忽闪着的长睫毛似蝴蝶展翅。

还有那浅浅的酒窝和俏俏的小鼻子,都在诉说着这是一个倔强且稚气未脱的姑娘。

她才刚满十四岁,但是父亲的六房姨太太已经迫不及待地找媒人把她聘出去了。

据说公子是北平最大的丝绸茶叶商曹员外家的独生子。

听起来是挺好的一门亲事,但是最近沸沸扬扬传说曹家经常闹鬼。姨娘们才不管这个,当然她们也不会把这个告诉姑娘的。

一者,她们想落得眼前清静。谁让这小妮子在老爷面前说话有点分量?姨娘们怕到时候坏了她们的事;

二者,还可以在这个小美人身上赚上一大笔彩礼钱,何乐而不为。

陆心怡用力闭了闭眼睛,她可不想哭,今天是她大喜的日子。

走就走吧!反正娘已经不在了,家里也没什么可留恋的。

她从枕头下拿出母亲留给她的玉佩,用手轻轻摩挲着,触手清凉润滑,是上好的羊脂白玉。

本来这玉是一对的,不知道那没见过面的佩玉之人是不是还活着?这就想多了。

她把玉系到腰上,在喜娘的搀扶下走下楼来。

她推开了想背她上轿的同父异母的兄弟,也没有向爹爹行拜别之礼,径直上了花轿。

随轿而去的还有她的贴身丫鬟翠儿。

曹家是大户人家,办喜事自然是宾朋满座,熙熙攘攘。

陆心怡盖着红盖头,在丫鬟、仆妇们的簇拥下入了堂。

拜了天地后,她被送进了新房。

婆家人和她的夫君还在酒席上应酬。房间里只留下了她和翠儿。

陆心怡一把扯掉了红盖头,说:“总算能透口气了,闷死我了。”

“小姐,使不得,红盖头是要等姑爷来揭的呀!叫人看见了可怎么好?”翠儿又慌忙地给她盖上了。

她想起了娘。娘是蒙古的大美人,热情奔放、精于骑射。

一次外祖父来北平做皮毛生意,娘也跟着一起来玩,偶遇了还是穷秀才的爹爹,一见钟情喜结连理。

靠娘丰厚的嫁妆,一家人度过了最难熬的兵荒马乱时期。后来爹爹参加科考,取得了功名。

可是好景不长,爹爹怜香惜玉、处处留情,先后取回了六个姨太太。

娘也因此终日郁郁寡欢,英年早逝。

我的这个夫君又会是什么样的呢?

她想:媒人说他这也好、那也好,又说什么儒雅博学,又说什么谦谦公子、温润如玉……可是她一直盖着红盖头,除了袍子的红色下摆,什么也没看见。

“哈哈哈……哈哈哈……”突然外面传来一阵怪异的笑声,这笑声穿过风吹树叶的“沙沙”声由远而近,在空中回旋。

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喊:“她又来了,她又来了……啊!”

陆心怡觉得汗毛根根竖了起来,舌头也一阵发麻。

“哦!小姐,什么声音?好可怕……不会有鬼吧?”

“哪来什么鬼呀?快松手,翠儿。你把我胳膊都掐痛了。”

她定了定神说,“娘说,世界上没有鬼,除非人心里有鬼。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出去看个究竟。”

“不,不要,如果是鬼,我们会被吃了的!”

就在这时,窗户被风吹开了,红烛也被吹灭了,屋子里一片漆黑。

院子里的灯也三三两两地熄灭。远处传来了人群四散逃跑的脚步声和呼喊声,还夹杂着桌子翻到和杯盘打碎的声音。

她和翠儿不由紧紧地抱在一起,彼此能听到两人牙齿打战的“咯咯”声。

好长时间过去了,她们还是相互依偎蜷缩在一起,谁也不敢去点蜡烛。她们终于听到有脚步声由远而近,还夹杂着说话的声音。

门被推开了,原来是几个仆妇打着灯笼,端着托盘走了进来。

为首的说:“奶奶受惊了,刚才是一个患疯癫病的丫头又犯病了,趁今天办喜

事热闹,管她的一不留神,就跑了出来。现在没事了。”

她边说边重新点亮了蜡烛,又和其他仆妇们一起把饭菜和甜酒一样样摆到桌上。

“奶奶吃点儿东西,喝点儿甜酒压压惊。”

她替心怡整了整凤冠。这时候,心怡才发现自己的红盖头已不知去向,凤冠也歪了,很是羞赧。

这妇人爱怜地说:“奶奶真是个美人胚子,瞧那水汪汪的眸子,真叫是怎么长得。”

她给心怡斟了杯甜酒继续说,“我是少爷的奶妈,大家叫我王妈。少爷刚才喝高了,像烂泥似的,小的们只有把他先安置在书房里了。

好在刚才一顿闹,宾客们也跑光了。奶奶,待会儿你也可以早些歇息。

少爷是个重情义的人,时间长了,奶奶自然会明白,千万别误会他。

我相信,你们俩一定会过的幸福的。有什么需要我的,尽管差人来叫我。”

她唠叨着,看心怡吃了些,又和翠儿一起伺候心怡梳洗,最后帮她铺好了被褥,放下了帐子,这才带领着仆妇们走了。

2、见鬼后,新娘出走了

这一夜,心怡怎么都睡不着,她辗转反侧回想着发生的种种,很是不安。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陆心怡再也没见到她的夫君。

虽然她每天去公婆那里晨昏定省,他们没有提起,她这个新媳妇怎好意思问?

后来还是翠儿打听到的消息,说少爷已经去江南办货了。

已是早春时节,花园里花枝渐郁、草色渐浓。

好在这个小娘子也是个生性豁达之人,她每天在园子里荡秋千、划船、喂鸟、喂鱼,再不就采上一些鲜花,点缀屋子,也过得自在快乐。

一天晚饭后,心怡发现系在腰间的玉佩没了,想是掉在花园里了,便和翠儿一起去找。

她们一直找到花园深处,见前面有一男子正在焚香。她们赶快躲到树丛后面。

这是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一切看得真切。

这位公子丰神俊朗、举止潇洒。

翠儿拉了拉心怡的衣袖说:“这就是我们家姑爷,我们出去吧。”

“不,我才不要见他!”心怡倔强地抽回了手。

这时候,围墙上飘下来一个女子。清冷的月光照着那个女子身影,那一袭白衣轻轻拂过墙头,轻飘飘的,就像一丝一缕的云彩,在这黑夜之中摇拽、飘移。

她飘飘摇摇的翻过墙头,似乎月光都为她流转、回溯……她轻轻落地的姿态,翩然如鸿雁翱翔,婉约犹如蛟龙腾舞……但是她的眼神却是那样锐利,眸子里似是盛着寒冰,又像藏着尖刀……

只见曹公子连忙迎了上去:“殷妹妹,我万分对不住你。我也知没脸来见你了,但我还想最后再说一句话,你听不听呢?”

那姑娘看都不看公子一眼,就转身向角门飘去。

公子急了,连忙抢上前去拦住:“好妹妹,你难道还不知道我的心吗?

并不是我有意把你逼死!我不知道,爹爹派我去南方进货。

实是怕我不依,差开我好顺利聘你出去。

等我回来,已经晚了,一切都发生了。

现如今,我天下万物无所求,只求与妹妹共死生!妹妹啊,你哪天把我也带走倒也干净,却为什么只是三天两头的不理我呢?”

两行热泪夺眶而出,从公子的脸颊上直流下来。

公子也不拿手帕拭泪,只是用恳求的眼神望着姑娘。

那姑娘却任是面无表情,眼神中没有一丝暖意,丝毫不为公子的言辞所动。

她闪过公子身边,继续向角门飘去。

“捉鬼……捉鬼……”叫声此起彼伏。家丁们举着火把,提着各种兵器,敲锣打鼓地将公子和这个姑娘围在了中间。

“好,难道你们连她的魂都不放过吗?我……”

公子话音未落,众家丁都安静了下来。公子只觉脊背一阵发凉,转过头一看,只见姑娘的眼神冷得可怕。

这冰冷的眼神似乎和这寒冷的月光、清凉的夜色溶为了一体,又比这夜色、月光更加绝情、冷峻。

众家丁吓得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全都哆哆嗦嗦地站在那里,不敢动一下。

姑娘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在这静溢的夜里显得更加诡异。

她袖子一甩,一道白色的弧线从空中划过,就像一个白色的幽灵飘过。

一个骷髅头从暗处慢慢升起,停在了空中。这一刻,似乎一切都凝固了。

月光下,长夜里,这个骷髅头闪着莹莹的绿光,好像在瞪着底下的人群。

这个骷髅仇恨的、诡异的这么瞪着。

所有人都是那么安静,连逃跑都忘了。空气都变得冰冷。

一眨眼功夫,这个大骷髅头散了,变成了无数个荧绿色的小点飞溅开来。

有几点直飞进心怡她们躲藏的那片小树林。她们赶快低头躲避。

这下可算看清楚了,那些亮点都是一枚枚闪着寒光的骷髅头飞镖。

“啊……”不知是哪个家丁发出了一声惨厉的尖叫,打破了这可怕的寂静。

她们吓的一屁股坐到地上,抖的筛糠似的,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相互搀扶着站了起来。

夜已深了。所有的家丁全跑得没影了,那女鬼和公子也不知去向。

难道是在做梦?心怡用力掐掐了掐自己的大腿,挺疼!

她们顾不得寻找玉佩就摸黑回房了。

走得太急,陆心怡被树枝绊到了,摔了个大马趴,一下子站不起来,在翠儿的搀扶下总算回到房里。

心怡的衣裙被树枝刮破了,膝盖肿了起来还流着血。

“小姐,要不让太太请个大夫来瞧瞧?”

“翠儿,你比我还糊涂。”心怡皱了皱眉说,“这么晚了,怎么好去打扰太太,再说,如果问起来,我们又该怎么说?

我们不是带来了蒙古的金创药吗?你帮我敷上就行。”两个人都惊魂未定。

翠儿给她敷药时,她小声说:“我们应该想办法了解清楚,这儿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小姐。明天你好好养伤,我出去打听打听。”

俩个人商量一番。第二天一早,翠儿先去花园找了一圈,没能找到玉佩,就去太太房里告诉她,自家小姐走路不小心崴了脚,这几天没法来请安了。

太太说:“你家小姐已为人妻,要知道体恤丈夫、孝顺公婆。

可不能只知道在花园里撒野。”

翠儿还从下人那里打听到,夜里跟姑爷幽会的鬼魂是他青梅竹马的恋人。

她把这一切告诉了心怡。

“这日子可不好过呀。”心怡说。

“小姐,我们还是逃吧!去你外祖母家。

那里蓝天白云、成群的牛羊,我们可以骑着马儿自由的驰骋。何苦在这里受气?”

陆心怡决定出走。等她养好了伤,翠儿谎称去市上给小姐买些绣花线出了府。

其实她带回来的是两套男子的衣服、绳子,还雇好了马车。一切准备停当。

这天夜里,她们等到过了三更才搬来梯子爬上墙头,把绳子拴在树上滑了下去。

她们看见马车已经在拐角处等着了,就飞快地跑过去上了车。

马儿飞奔起来,车子在大路上颠簸,路两旁的房子、树木的黑影飞一样地往后退。

凉风吹拂着她们热辣辣的脸。她们紧紧握着彼此的手,感到紧张、兴奋,也充满了希望。

但是马车才跑出十几里地,就被曹府家丁骑马追了回来。

这时候,天还没亮却下起了雨。她们被押到了曹太太屋里。

曹太太坐在屋子中央,脸色比这天气还要阴沉,身边站着她的儿子曹泽轩。

“你这个贱人,吃了豹子胆啦?!竟敢出走!这事要是传出去,让我们曹家的面子往哪里搁?

这脸都给你丢尽了……”曹太太气得嘴都歪了,最后她吼道,“给我到院子里去跪着!”

“娘,都是我的错。你就饶了她这一回吧。外面还下着雨呢。”曹泽轩弱弱地说。

“自己的媳妇都管不好,还在这里多嘴!”曹太太狠狠地瞪了儿子一眼,然后又严厉地说,“还有这小丫头,拖下去打二十大板。以后再敢挑唆主子,就卖了出去。”

“婆婆,以后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饶了她吧!”陆心怡跪倒在曹太太跟前,不停地磕头,苦苦哀求,眼泪大颗大颗的从脸上滚落下来。

“给我拖出去!”曹太太狠狠地拍了下桌子。

两个仆妇把陆心怡拖了出去。陆心怡跪在雨地里,隐约听到翠儿挨打的声音,心痛地揪成了一团。曹泽轩走过来替她撑伞。

她别过头去不理他。雨越下越大,起初像断了线的珍珠,现在简直是从天上大盆大盆倾倒下来的。他们都被淋的透湿。

心怡的双腿跪得生疼,冷得直打喷嚏。她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苦,经不住轻轻抽泣起来。

3、新郎讲述初恋,鬼又登门了

曹泽轩说“对不起!你一定很恨我。能不能听我讲一个故事?”

陆心怡才不会去理他。

曹泽轩还是开讲了:“我十岁那年,家里收养了一个无父无母的六岁女童,她叫殷若兰。从此我的生活不再孤单了。我们一块儿吃饭,一块儿玩,总是会把最好的留给对方。爹爹打我,她会哭。我如果出门,也一定会带回来她爱吃的、爱玩的。”他悠悠地讲着,仿佛又回到了以前的日子。

“我们一起捡花瓣、掏鸟蛋,躺在草地上看星星。不知不觉间,我们长大了。她心里有我,我心里有她。但是爹娘一心要给我找一门门当户对的小姐为妻。为了断了我的念想,趁我出远门办货,他们请来了媒人,先给殷妹妹说了门亲。可怜的殷妹妹当晚就跳井了。她就这样成了孤魂野鬼。我不能负她……”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哽咽了。

一道闪电亮起,接着是“隆隆”的雷声由远而近,盖过了这个男人痛苦的、压抑了很久的哀鸣。

“如果不是父母年迈,我没有兄弟姊妹,我一定会跟她去的。”

陆心怡早已经听得泣不成声。原来这公子也是个多情可怜的人。天还是黑压压的。这一夜似乎特别长,一直等不到天亮。

曹泽轩顿了顿,收敛了情绪问:“你们要去哪里?也许我能帮上忙。”

“去蒙古我外祖母家。”陆心怡拿出手帕擦了擦脸。

“年前我还要去一趟江南办货。到时候,我会设法送你们去蒙古的。”

曹太太躲在远处偷看了雨地里的一幕,并没听清他们说什么,所以误认为是小夫妻开始和睦了。

于是,她每天在观音像前祷告。一求鬼魂再不要来,二求来年添个胖孙子。

为曹太太收拾残局的永远是曹泽轩的奶妈——那个任劳任怨的王妈。

泽轩和心怡被雨淋得感冒发热了,挨打了的翠儿屁股朝上趴在床上只会哼哼。王妈伺候了这个,又照顾那个,忙的脚不点地。

翠儿从小被卖到陆家作丫鬟,哪里受过这样的照顾和宠爱。等她能下地了,就直接跪倒在地,认王妈做了干妈。

时光荏苒,转眼已过了中秋。

这天,曹泽轩告诉心怡:“明天我就要去办货,你和翠儿男扮女装,混在我的商队里,出了城再换马车。

我已经安排好了四个身强力壮的随从,护送你们去蒙古。”

晚饭后,王妈来了,递给心怡一个包袱说:“这是少爷准备好让我送来的。里面是路上所需的盘缠,还有两套男子的衣衫,你们出门前换上。明早一到卯时,我会支开旁人,打开花园角门,你们就从那里走。少爷会派人在外面接应的。”

翠儿给王妈端过来一杯茶说:“干妈,我不能在跟前尽孝了。等这事情过了,再回来看你。”

“傻孩子,路上好好照顾你家小姐。我这里不用你操心。”王妈抱了抱翠儿,又拉着心怡的手说:“去外祖母家住一阵子也好。少爷已经告诉你了吧?少爷和殷小姐都是我一手带大的,两个可怜的孩子。殷小姐究竟是没了,少爷迟早会明白这个理。等少爷的伤心劲过去了,去蒙古接你回来,你可一定要回来。少爷是个痴情的人,也不会负你的。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会宽恕他的,对吧?好了,我也得走了,免得太太疑心。”

王妈走了,陆心怡和翠儿马上开始整理行装,恨不得立刻就走。但事情往往是不遂人愿的。

这天晚上,曹泽轩又去花园的僻静处焚香。

“殷妹妹,这段时间你在哪里呀?过得好不好?明天我就要启程去江南办货了。陆心怡主仆,我也安排好了人,会护送她们去蒙古外祖母家的。从此之后,家里只有我和你。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我这一去恐怕要个把月吧……”

曹泽轩说着,目光在四下搜寻,就怕妹妹躲在哪一棵树后偷听,悄悄落泪。也许是自己迎娶了陆小姐让她伤心了。她怎么就不来了呢?想到这里,他继续说,“殷妹妹……”

此时书童曹明急急跑来说:“少爷,快走。老爷在书房里等你有话说。”

他只能留下曹明在这里收拾香案,自己匆匆走去书房了。

刚掀开门帘,就看见一团白影从窗口飘了进来,挽起一朵剑花直刺曹员外的咽喉。在这危急关头,他一下子扑过去抱住了她。剑直刺进了他的胸膛。

“殷妹妹,我们永远不分离了!”

鲜血溅在他素色的袍子上,盛开出千朵万朵桃花,鲜妍又热情,似他胸中熊熊燃烧着的爱火。

他深情地看着她的眼睛,吟道:“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终于栽倒了。那个鬼魂似乎也被吓到了,呆立在那里。

过了会儿,曹老爷终于从惊吓中醒来,大喊:“快来人啊……救命啊!”

家丁们闻声赶来,蜂拥而入。刀枪棍棒一起向鬼魂招呼。鬼魂这才回过神来,晃晃悠悠地飘出了窗外。

等家丁们赶到窗外,鬼魂已不知去向。家丁们谁也不敢远追,就怕落了单。

就这样,陆心怡成了可怜的小寡妇。她回房换孝服时,看见梳妆台上放着她那枚丢失了的玉佩,下面还压着信笺。她展开来,见上面写着。

“小姐,在花园捡到你失落的玉佩,特前来归还。借走了你桌上的金创药,日后一定面谢。”

正在这时候,王妈在门口喊:“太太让我来看看奶奶好了没有?”

心怡只有匆忙收起信笺,把玉佩系到腰上,跟着王妈走了。

陆心怡刚走,殷若兰的鬼魂就从床底下爬了出来。她给自己上了金创药,就坐下来调息练功。

饿了吃一些桌上放着的点心充饥,渴了只能喝一些心怡杯子里的水。

夜深了,心怡趴在桌子上打盹。翠儿怕她受凉,就往屋里去拿她的衣服。

刚进门,就被鬼魂捂住嘴拉到里间,关上了门。约莫过了半柱香工夫,翠儿才出来。

从此她每天给鬼魂送去热饭热菜,还把王妈也带到屋里一起商量着什么事。

这已经是陆心怡守灵的第四天了。她怎么也想不出来,写信笺的人究竟是谁?但是想起嫁到这里后的糟心事,她是一天也呆不下去了。

她在心里暗暗发誓:等丧事办完后,我一定要离开这里。我一定能做到……她觉得自己飘了起来,周围的东西也都飘了起来……她再也支撑不住,晕倒了。

殷家庄内,陆心怡悠悠醒来。翠儿见她醒来,高兴地对门外喊:“干妈,小姐醒来了。”

“我这是在哪儿啊?”心怡问。

王妈闻声进来,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碗粥和几样小菜。

她说:“先吃点东西,再让我慢慢跟你说。”

心怡吃了些觉得精神好多了,问怎么回事。翠儿忙着为她梳洗,只是笑盈盈地不回答。这两人在卖什么关子?等一切停当后,王妈对着门外击掌三下。

4、谁是真正的新郎?

门帘被掀开了,进来一位翩翩公子,举止优雅、眉目清秀。

陆心怡觉得怎么这么眼熟,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那公子向她深深作了一揖。

他说:“多谢小姐救命之恩。那金创药的效果实在神奇。”

她更胡涂了。这时候公子递过来一枚玉佩,和她腰间挂的那枚正好是一对。她的脸唰的红了。

母亲告诉过她,她和表姨妈曾经指腹为婚,两人拿出自己的私房钱,去当时最有名的琢玉坊,买了这对玉佩,作为两家定亲信物。在兵荒马乱的时候,两家就失去了联系。

她从来没见过这位表哥,甚至都不知道他的名字。眼前的公子,难道就是……

公子似看出了她的猜测,讲诉起了往事:“你一定猜到了。我就是你那没用的表哥殷若凤……”

原来殷若凤的母亲当年生下一对龙凤胎,姐姐殷若兰在逃难路上走丢了。后来殷若凤的父亲靠做茶叶生意重新发家。

曹泽轩的父亲曹员外,在生意场上斗不过殷若凤的父亲,就买通山贼在路上杀害了他。因为找不到证据就打不赢官司。

殷公子继续说:“我自小学了些武功,也会一些轻功,所以潜入曹家想收集证据。没想到遇到了失散多年姐姐,她是曹家收养的义女。那么曹老爷子又成了我们家的恩人。这搅得我心里很矛盾。我该怎么告诉姐姐,她的义父就是杀害她亲生父亲的凶手呢?我在酒楼喝了几天闷酒,有一段时间没去曹家。”

等殷若凤再去曹家看姐姐,他姐姐已经跳井自杀了。他了解到,曹家为了迎取知州千金,硬拆散了曹公子和他姐姐,把他姐姐许配给了刘员外家的公子。

虽然刘员外是个大财主,但他的儿子品行恶劣、贪赌好色。他姐姐是个刚烈女子,当晚就跳井自杀了。

说到这里,殷若凤的眼里已经贮满了晶莹之物。心怡也开始擦眼泪。

他仰了仰头,继续说:“新仇旧恨,我决定去杀了那曹老贼。我化妆成姐姐的鬼魂去报仇。我知道他们害死了姐姐肯定心虚,我即使杀不了他们,也要吓死他们。没想到一进花园就遇到了那个痴情的曹公子。他每天晚上都在花园里焚香,等待姐姐的鬼魂出现,搅得我无法顺利下手。后来,花园半夜闹鬼的事在曹家上下传开了,他们就多次请道士来做法,还填平了那口井。我和姐姐长得其实也就七八分相像,我的个子还比她高一些,只有眼睛长的几乎一模一样。因为夜黑,因为曹公子的痴情,也因为曹老贼做了太多亏心事,他们都心中有鬼,所以深信不疑。”

有时候殷若凤也为曹公子的痴情所动容,也动摇过报仇的想法。比如曹公子大喜那晚,殷若凤气势汹汹地赶到曹府,用漫天花雨的打暗器手法打灭了所有的灯,在场的人大呼小叫、四散逃跑。

他有一种报复的快感,想趁乱歼灭曹家。但当他走进喜厅看见曹公子喝的酩酊大醉,嘴里还喊着“殷妹妹……”,他又下不了手了,但回家又不甘心……

直到一天晚上,他打出了骷髅飞镖暗器后,挪移向墙角准备跃出。却看见身边灌木上勾着一块玉佩,映着月光莹莹闪亮。

他觉得有些眼熟,便捏在手里带了出来。待到家中,仔细和他身上带着的那枚比对,居然这两枚玉佩正好是一对。

那么说,表妹也在曹家。这一夜,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因为他此前偷听到,这天曹府要请外面的花匠进园子整理花园。于是天刚朦朦亮,他就化妆成一个花匠老婆子,把帽子压得很低,又跃入了曹府花园。

正好看见翠儿在花园里急切地寻找着什么,于是暗中跟随这个小丫头来到心怡的院里。

他听到翠儿一进房就说:“小姐,我又去花园里仔细找过了,还是没找到。”

“看你这么冷的天一大早就跑的满头大汗,快坐下来歇一歇。”心怡递给翠儿一块帕子,“唉!

那枚玉佩本就与我无缘,因为是娘留下来的物件,就天天戴在身边作个念想。这回丢了也是天意,那就作罢了。太太那边怎么说?”

翠儿就开始一五一十地跟心怡讲着太太的话,和她打听到的消息。听到这儿,殷若凤走了。这些话完全证实了他的推断没错。

这个知州小姐,曹泽轩的新婚妻子就是表妹,而且她过得不幸福。那么他一定要设法把她救出来。

听殷公子说着,想起在曹家被骂、被罚跪……心怡经不住呜咽出声,她哭得肩膀也抽动起来。

殷若凤拿了帕子给她擦眼泪。她羞得满脸通红,忙背过身去。但刚才她转身时的一瞥,已经注意到了他的那双眼睛。

那是一双给人信任,让人沉醉的眼睛。里面装满了星辰,闪着明亮而又坚毅的光芒。

殷若凤继续说:“最后那次,我没有翻花园的墙,而改为从曹府前院的墙翻了进去。虽然危险了些,但也成功地躲开了曹公子。我看见曹老贼一个人在书房,真是天赐良机。我越窗而入,正拔剑要刺,曹公子不知道从哪里跑进来,一下子扑了过来抱住我。剑直接刺进了他的胸膛。我呆立当场,这绝对不是我想要的结果。直到家丁们将我团团围住,我才想到要跑,但这时候左腿已经被他们打了两棍。我强撑着从窗口跳落,不知怎的就跑进了你的房间。”

殷若凤见屋内没人,用桌上放着的笔墨写了纸笺,再拿他捡到的那枚玉佩压着。

听到有人进来的脚步声,他就躲到了床下,后来听到王妈把心怡叫走了,才爬出来。当时他腿受伤了,哪里也去不了,只能留在那里养伤。

好在大家都在忙丧事,没人进来。他敷上金创药就坐着调息练功,饿了吃些桌上放着的点心充饥。

到了半夜,翠儿回来拿衣服。他怕她受惊喊出声,捂住她的嘴拉到里屋,才说明原因,并希望得到她的帮助。

这真是从天而降的喜事,心怡总算要苦尽甘来了,翠儿当然尽心尽力地帮忙。她每天都会偷偷给殷公子送来热菜热饭,还说服王妈等殷公子伤好后,和小姐三个人一起走。

这金创药的效果还真神奇,到了第四天,殷若凤已经行动如常了。他想去灵堂看看心怡,到那里,刚好看见心怡晕倒。他只能点了迷香,和翠儿、王妈一起救出了心怡。

听到这里,心怡想到他一直住在自己屋里更害臊了,把头埋得更低了。若凤温和地看着她,眼里充满了怜爱。甜蜜和幸福弥漫了整个房间……

有情人终成眷属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