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90章 歌迷发廊
罗素(①伯兰特·罗素(1872年-1970年)英国二十世纪最有影响力的哲学家、数学家和逻辑学家。)说过:人的情绪起落是与他对事实的感知成反比的,你对事实了解得越少,就越容易动感情。
这话或许不错,它诠释了爱情因了解而平淡,因平淡而分手。我不明白的是,在了解了安娜的几乎全部之后,我好像更爱她了。是的,就是爱。
在雪莉身上,显然还没到这个火候;而云嫣,本来已有了雏形,就像小苗被折了腰,生生断裂了……唯有在安娜身上,它才那么强烈。它破土而出,茁壮成长着。
自从雨夜跟踪之后,安娜的胆儿越来越大。她是个率性的人,也在时刻考虑我的感受。只要可能,她都会落落大方地参与到我的生活当中,如看电影、吃饭、朋友聚会什么的,尽管次数不多。从她的角度讲,她在我身上找到了她被剥夺了的某种珍贵的东西。为了这种东西,她甘愿以身试险。
而对我来说,除了我自己定的那个底线,在我的圈子里她俨然就是我的甜蜜女友。但因她的特殊身份,我不得不成了一个低调小心的人。虽然这是我的长项,但有时难免会有一丝难言的惆怅和失落。
充满生机、日丽风和的五月,我的唱片店日渐红火,有了固定的客户群体,已不用我操心了。但和安娜的关系却遭遇了一次险情。
我知道纸包不住火这个道理,我始终在防着没打过照面的何洋,但万没想到竟是后院起火。
礼拜天中午孟寒来了个电话,要和他去一个叫“歌迷发廊”的地方。说老板阿彭是他朋友,也是喜欢音乐之人。当时安娜刚在店里陪我聊天,听我说去朋友的发廊,爱美的她就要去护理头发。正好张凡也在,安娜便借了蒋老师的自行车,与我一起去百井坊巷和孟寒碰头。
百井坊巷是任其工作的百货大楼旁一条横贯中山北路与延安路的小街,都是老房子。《杭城坊巷志》记载,五代十国时期,吴越王钱镠在此开井九十九眼,故名。后来多数湮塞,仅存三眼,相去各数十步,巷口的“钱王井”就是其中之一。但我来过多次,始终没见过那口井。
巷口处,孟寒见我带着安娜,就调侃她:“我们男人谈正事,你来干嘛?”
“不是发廊吗?我来捧场啊。”安娜把他怼了回去。
“这家店老贵的,兄弟,你这次要出血了。”孟寒幸灾乐祸地用肩膀撞了下我。
我以为这店名是孟寒按老板的身份随口说的,没想到到了现场门楣上真的挂了一块歌迷发廊的招牌。老板姓彭,名激扬,笑容可掬,和我们年龄相仿。店里还有个伙计,正在给一个顾客吹头发。
说起这家发廊,阿彭先和我们讲了一个令人感慨的故事。这小店是他与一个姓许的房东租的,属于许家的祖屋。许家爷爷,是黄埔军校十二期的,后从部队复员,子承父业留在杭州做买卖。爷爷有一胞兄,在报社做记者,据说当年向全世界报道过日·本投降的消息。
四九年解放军打到华东,哥哥让弟弟一起跟他去舟山,再去台·湾。但可惜留在家的一捆柴,许家爷爷就多待了几天。几天后,柴是烧完了,解放军也进城了……兄弟俩从此骨肉分离。
几十年里,许家爷爷国民党军的身份一直没能得志。但因表现良好,政府给他保留了这套小小的私房。前几年,相隔四十年台·湾的哥哥来杭看他,兄弟团聚,物是人非。见弟弟还住在这破旧的房子里郁郁寡欢,大家都留下了心酸的眼泪……
许家爷爷没事就一个人喃喃道:那捆柴啊那捆柴……没多久就过世了。
阿彭的故事让我们唏嘘不已。这写成小说就是一部《生命中不能承受之柴》啊!我当然联想到云嫣的爷爷和堂伯们、卢姗姗的家庭背景,以及裴老的传奇身世,江南富庶之地宗族门第、人文积淀深厚,这类被时代与命运摧残、嘲弄、折腾的悲伤故事还有很多。
物质上的差距其实不足为提,精神上的挫骨扬灰才是让人彻底绝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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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客已付钱走人,安娜坐到镜子前的理发椅上,整个店堂灿然生色。技艺是伙计好,阿彭看了眼安娜,就让伙计接手,一边对我眨着眼睛:“你女朋友?”
我和安娜相视一笑,没人回答他。
安娜做头发的时候,阿彭跟我和孟寒聊了开歌迷发廊的原因:就是利用发廊这个点,让喜爱音乐之人聚集在一起。他和他电力局的朋友也已组了一个“杭音”歌迷会,有几十个人,基本来自电力系统,而且也有自己的刊物,说着找出几份简单的油印的杂志给我看。
阿彭是个理想主义者,说话带着发自内心的热忱。他提议让“杭音”和“乐友”两大歌迷会合并,不但能壮大势力,团结更多爱好音乐人士,还能在推广上强强联合,增加影响力。
我为他热烈的陈述而打动,考虑到孟寒之前说的“乐友”近况,这是难得的机遇。我当即与他约定下周让双方歌迷会代表来发廊讨论合并事宜。
阿彭很激动,说合并后的歌迷会名称都想好了,就叫“乐音”。看来他是谋划已久。
安娜的发型还是保持原样,就是洗吹打理了一番,显得楚楚动人。阿彭本想免费,这哪成,我硬把钱塞给了他。
出了发廊,觉得时间尚早,就决定到我家去打牌。三人一路乐呵呵有说有笑来到我家,没想危机已经近在咫尺。我一开门就听到老妈和人聊天的声音,还没待我摸清状况,房间里循声出来一个人——云嫣。
我脑袋嗡地一声。我身上某种说不清楚的感官向我保证,云嫣看到安娜的眼神里有一种女人之间特有的、敏锐的排斥感,就像两块磁铁的同极碰到了一起——虽然表面上什么都看不出来。
电光火石之间,空气变得死一般寂静。我还在盘算怎么收场,身后有人说话。
“好啊小云,好久不见。”原是老炮儿(杭州俚语,意为阅历经验丰富之人)孟寒在和云嫣打招呼。
“介绍一下,我朋友安娜。”他拍了下安娜的手臂,不慌不忙地介绍:
“云嫣,以前湖畔的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