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管家的故事
管家的故事由此開始
離劍橋不遠的特魯平頓那裡
有座橋,橋下流淌著一條小溪,
小溪的邊上矗立著一座磨坊,
咱對你們講的事沒半點虛妄。
那裡曾長期住著一個磨坊主,
他像只孔雀那樣得意又自負。
他吹笛、釣魚、織網樣樣都拿手,
還會摔跤、射箭和一杯杯喝酒。
他的腰帶上掛有大刀作武器,
那刀的刃口又是長又是鋒利;
他的皮袋裡有把精致的匕首——
沒人敢碰他就因為怕他動手,
因為設菲爾德刀插在長襪裡。[158]
他面龐滾圓,鼻子扁平鼻梁低,
頭上沒長幾根毛,像猿猴一樣;
市場上他橫行無忌,是個霸王。
當地沒有一個人敢動他一下——
他發誓,誰動他就得付出代價。
他是一個賊,專偷麵粉和谷物,
手法既非常狡猾又極其純熟。
人家叫他蠻不講理的西姆金。
他的老婆倒是好人家的千金,
他的丈人是鎮上的一位教士;
為了讓西姆金肯做他的女婿,
教士給女兒許多錢財作陪嫁。[159]
這個女兒本在修道院裡長大;
西姆金為了維持自由民身分,
下過決心說他寧可不娶女人,
除非這女人是處女,又有教養。
她很驕傲,活躍得像喜鵲一樣。
這一對夫妻倒也真值得看看:
聖日裡,那男的走在女的前面,
披肩的下垂部分纏著他的頭;
女的穿著紅裙子跟在他身後——
丈夫的長襪也是紅色。“夫人”,
沒有人敢於不這樣叫她一聲。
一路上沒有人竟會恁地膽大,
敢於走上前去挑逗她撩撥她,
因為西姆金有劍有刀有匕首——
這時就會要他的性命、他的頭。
畢竟醋心重的漢子非常危險——
至少他們要老婆相信這一點。
又因為這個女人名聲並不妙,
碰她就像去碰陰溝水,犯不著。
她擺出一副瞧不起人的模樣,
覺得自己受過修道院的教養,
而且又有個相當體面的娘家:
有身分的女人應該有點功架。
這一對夫妻有個漂亮的閨女,
她今年二十歲;除了這個閨女,
只有個半歲幼兒睡在搖籃裡,
這孩子有著非常結實的身體。
那女兒身體健壯,發育得很好,
臀部大,眼睛灰色,鼻子尖又翹,
兩個圓圓的乳房又高又飽滿,
說真的,她的金黃頭髮真好看。
鎮上那教士見她長得很出色,
有意讓這外孫女做他繼承者,
將來由她繼承動產和不動產,
所以滿足其擇夫條件就很難。
按這外公的打算,外孫女出嫁,
就要嫁一個血統高貴的人家;
因為神聖教會的產業不外流,
得由神聖教會的後裔來接受。
因此,為使他神聖的家世榮耀,
他不惜把神聖教會一口吞掉。
毫無疑問,既包攬了附近的活,
西姆金收取的麥子自然也多;
特別要提到一個很大的學院,
人們稱之為劍橋的索雷爾館,
他們的麥和麥芽都交給他磨。
但是有一天事情發生了波折:
那學院管伙食的人生了重病,
所有的人都認為他肯定送命。
這下,磨坊主又偷麵粉又偷麥——
比起往常來,偷得百倍地利害;
如果說從前還算是偷得客氣,
那現在他亂搶一氣毫無顧忌。
院長為此訓了人,鬧得很張揚,
但是磨坊主絲毫不放在心上,
他氣洶洶發誓,說是沒這事情。
且說當時那兒有兩個窮學生,
他們住在我說到過的學館裡。
這兩人倔強又搗蛋,最是調皮;
為了能去尋開心,去胡鬧一場,
他們幾次三番地纏著那院長,
要求給他們兩個人放假幾天,
去磨坊看著自家的谷物磨面。
他們夸下了海口,用腦袋打賭:
磨坊主休想用詭計偷取谷物——
即使他用武力搶也不會得手。
最後院長同意了他們的請求。
他們一個叫約翰,一個叫阿倫,
兩人都是在斯特羅瑟鎮出生——
這鎮在北方,咱不知具體地點。
阿倫準備好的東西一應俱全,
接著把一袋麥子摔到馬背上,
兩個學生阿倫和約翰就這樣
出發了,身邊都掛著盾牌和刀——
約翰認得路,所以不需要向導。
到了磨坊後,阿倫卸下麥子說:
“你好,西蒙,生意一定很不錯!
你那漂亮的女兒和太太可好?”
“衷心歡迎你,阿倫,”西姆金應道;
“歡迎你,約翰。你們來有何貴幹?”
約翰說:“老天在上,請急事急辦。
咱們學生中流傳這樣一句話:
不找人幫忙自己幹,就是傻瓜。
那個管咱們伙食的人大牙疼——
咱看那疼法將會要了他的命。
於是咱來啦,於是阿倫也來啦,
來你這裡磨麥子,磨好帶回家。
希望你馬上就替咱們趕一趕。”
西姆金說道:“咱保證這就照辦。
咱磨的時候,你們打算怎麼樣?”
“老天在上,咱要站在那料鬥旁,”
約翰回答道,“看麥子怎樣進去——
看料鬥究竟怎樣擺來又擺去,
憑咱父親發誓,咱從來沒見過。”
“約翰,你若準備這樣,”阿倫說,
“咱就用腦袋擔保,待在那下面;
咱覺得這對咱倒是一種消遣——
看著粗磨的麥粉篩落在槽裡。
說真的,約翰,這方面咱就像你,
對於磨坊裡的活,也是個外行。”
磨坊主笑著,看他們那副傻相,
心想:“這樣的說法不過是借口,
他們以為能識破我上下其手;
但是任他們歪理學得多高明,
咱能成功地蒙蔽他們的眼睛。
他們越是對咱耍聰明的花招,
咱下手的時候就越狠狠地撈。
他們要麵粉,咱把麥麩給他們!
“最有學問未必是最聰明的人”——
正如寓言裡母馬對狼講的話。
他們的招數一概不在咱話下。”
他待了一會兒,等到機會一來,
便悄沒聲息地偷偷溜到屋外。
他東找西找,終於找到那匹馬,
原來那兩個學生已經拴好它,
拴在磨坊後面的一棵綠樹上。
他悄悄走過去,來到那棵樹旁,
隨即動作麻利地解開了韁繩。
那馬獲得了自由,嘶叫了一聲,
不管路是好是壞便飛奔而去,
去那很多母野馬活動的沼地。
磨坊主回到屋裡,啥也沒有說,
一面敷衍著學生一面幹著活,
直到把那些麥子完全都磨好。
等那些麥粉裝進口袋並捆牢,
約翰出了屋子找不到那匹馬,
急得叫了起來:“哎呀倒霉啦!
馬兒不見啦!看在上帝份上,
阿倫快來!馬上就出來,馬上!
咱們院長的那匹坐騎不見啦!”
阿倫一聽,把麥粉和麥子撇下,
把他那種精明全忘了個精光,
叫道:“什麼?它跑哪個方向?”
磨坊主老婆蹦跳著跑來叫道:
“咱看到你們的馬朝著沼地跑,
它要盡快地去找那裡的母馬——
那個先前系馬的傢伙該挨罵,
因為他本來該把韁繩系系牢。”
“看在基督的份上,”約翰叫道,
“快像咱一樣,解下佩刀,阿倫,
這樣咱們可以像鹿一樣飛奔。
上帝作證,它可跑不出咱們手。
幹嗎不把它關在牲口棚裡頭?
天哪真倒霉!你是傻瓜,阿倫!”
於是兩個傻學生拔腳就飛奔——
就這樣阿倫和約翰奔向沼地。
磨坊主眼看他們兩個人離去,
便從他們的麥粉中偷了兩鬥,
要老婆拿去揉好了做些饅頭。
“我相信學生會擔心咱耍花招,
但是憑他們那點學問,”他說道,
“怎能同咱來比!讓他們去追吧!
看好他們去哪裡。隨他們去耍!
咱擔保,追到那馬沒這麼容易。”
兩個傻學生一面追來又追去,
一面叫:“當心!站住!注意後頭!
打個唿哨!咱攔住它,不讓它走!”
簡而言之,雖追到那一天晚上,
雖用足力氣,那馬還是沒追上,
因為那馬實在跑得快;到最後,
他們總算在溝裡把它捉到手。
身上濕得像淋在雨中的牲口,
筋疲力盡的阿倫、約翰往回走。
“咱生來就注定倒霉,”約翰說道,
“這一回咱們肯定會遭人恥笑。
麥粉一少,咱們就做定了笨蛋——
院長、同學會這樣把咱們叫喚,
特別是那個磨坊主。真是晦氣!”
約翰把捉回來的馬牽在手裡,
一路朝磨坊走來一路在抱怨——
因為時間已很晚,沒法再走遠。
他們看見磨坊主坐在爐火旁,
只能懇求他看在上帝的份上,
留他們過夜和吃飯,他們付錢。
磨坊主說道:“咱家你們也看見,
只要有地方,就會留你們睡覺;
咱屋子很小,但是你們有一套——
讀書人自能講出一大堆道理,
幾尺大小的地方能說成幾裡。
咱們看看這裡是不是住得下,
要不,用你們的辦法叫它變大。”
“憑聖克貝之名,西蒙,”約翰說道,
“你可真會開玩笑,回答得真好。
咱聽人家說:二者總得取其一;
自己沒帶來,就得另外去尋覓。
親愛的主人,咱們這兒求你啦!
求你給點兒吃喝,讓咱們待下。
咱們按規矩付錢,一文也不少——
空空的手掌哪能把獵鷹捉到!
瞧,這就是咱們準備花的銀洋。”
磨坊主叫女兒馬上就去鎮上,
去買酒買麵包,又把肥鵝燒烤,
更把那匹馬拴牢,不讓再跑掉;
又在自己房間裡為他們搭鋪,
齊齊整整鋪上了床單和被褥。
這張鋪離他自己的床才一丈,
不遠就是他女兒孤零零的床——
反正都是在這同一個房間裡。
事情也只能這麼辦;要問道理?
那屋裡只有這麼大一個房間。
他們又是吃又是談,相當舒坦。
他們喝著上好的濃烈麥芽酒,
上床的時候已經是半夜前後。
磨坊主喝醉了酒,頭變得很重,
臉變得煞白,一點也沒有發紅。
他打著飽嗝,說話時帶著鼻音,
既像傷了風,又像喉嚨已不行。
他剛一上床,老婆也就跟著上,
輕松快活得就像是松鴉一樣,
因為她的嗓子給潤濕得舒坦。
他們的床邊放著幼兒的搖籃,
這樣搖搖孩子喂喂奶很便當。
大家喝過酒,全都醉得不像樣;
這時磨坊主的女兒上床休息,
阿倫和約翰隨即也進被窩裡。
事情就這樣,大家無須安眠藥。
那個酒磨坊主喝得著實不少,
所以一睡下就馬嘶般地打鼾,
但這馬對它的尾部沒法照管。
他老婆給他配的和聲很有力,
那鼾聲傳到半裡外不成問題。
女兒也打鼾,給她父母作伴奏。
這曲調傳到阿倫的耳朵裡頭。
“睡著沒有?”他碰碰約翰輕輕問,
“你以前可曾聽過這樣的歌聲?
瞧,他們相互間合作得多麼好!
愿野火落到他們的身上亂燒!
誰曾聽見過這樣古怪的歌唱?
他們偷了麥粉就沒有好下場。
這個長夜裡,咱已沒法睡著覺;
但是不要緊,結果總歸能變好。
因為,咱說約翰,但愿咱走運,
今夜盡量要拿那姑娘開開心——
按法律,咱們是可以得到補償。
因為,約翰,有條法令這麼講:
如果一個人在這裡受到損害,
可以在別處把那損失補回來。
毫無疑問,咱們的麥粉已被偷——
這一天的事不稱心又不順手。
既然咱在這方面得不到補償,
咱要憑這個損失換一番舒暢。
以聖靈發誓,咱已決定這麼做。”
“阿倫,你再想想,”約翰回答說,
“磨坊主這個老傢伙非常厲害,
萬一他倒從睡夢中醒了過來,
那麼咱們兩個人肯定要遭殃。”
阿倫答道:“咱不把他放在心上,”
說著便起身,悄悄去那姑娘處。
姑娘正仰面躺著,睡得非常熟,
當然不知道有人爬到她身邊——
待到想叫喊卻已經為時太晚。
總之他們已合二為一。阿倫哪,
玩你的吧,我可要說說約翰啦!
約翰靜靜地躺了大約刻把鐘,
開始為自己感到難過和心痛,
“嗐,這玩笑開得邪門,”他說,
“比較起來,咱同傻瓜差不多。
咱朋友吃了虧,現在有了回報——
磨坊主的女兒給他摟著睡覺。
他冒了險,結果就達到了目的;
咱躺在這裡,就像是一袋垃圾。
日後這一樁趣事要是傳出去,
人家準說咱是個沒種的蠢驢。
咱也要起來去碰碰運氣,沒錯;
俗話說得好:沒勇氣就沒快活。”
於是他起了身,悄悄走了過去,
到了搖籃的邊上便把它提起,
輕輕拿回來,在自己鋪邊放下。
不久,磨坊主老婆的鼾聲停下,
她醒來之後起身出房去小便;
小便回來後果然找不到搖籃。
她摸來摸去,搖籃只是摸不到。
“唉,咱差點走錯地方,”她說道,
“真是險些兒就上了學生的床。
天哪,那一來豈不是大出洋相。”
她摸著摸著,終於摸到了搖籃,
這時,她伸手又往前探了一探,
一摸到床便覺得找對了地方,
因為這床正是在搖籃的邊上。
漆黑中,她哪裡知道情況有變!
只管爬上床,躺在那學生身邊——
躺得那麼安靜,本可以睡一覺。
不料沒多久約翰這學生一跳,
重重壓在了這位好女人身上。
她已好多年不曾有這種舒暢,
因為約翰瘋了似地深扎猛幹。
兩個學生就這樣分兩處狂歡,
直到公雞開始它第三遍啼叫。
在這拂曉時,阿倫感到了疲勞,
因為整整一夜他都在使勁幹。
他說:“瑪琳,甜蜜的人,再見!
天快亮了,咱不能再待在此地。
今後咱無論走路、騎馬到哪裡,
總是你的人,就像咱總有好運。”
姑娘道:“好好去吧,親愛的人;
但是現在咱要告訴你一件事:
在你回去的路上經過磨坊時,
你去看看那進門處的門背後,
那裡有兩鬥麥粉做成的饅頭。
咱先前幫咱爹爹偷你們麥粉——
饅頭就是用你們的麥粉做成。
再見啦寶貝,咱求上帝保佑你。”
她說到這裡,差一點開始哭泣。
阿倫起了床想道:“趁天還沒亮,
咱要悄悄地回到朋友的身旁。”
他的手很快摸到了搖籃;“天哪,”
他心裡想道,“怎麼咱全走錯啦!
這一夜幹得我現在頭暈目眩,
走路曲曲彎彎成不了一直線。
憑這個搖籃我知道走錯方向,
這是磨坊主夫妻倆睡的地方。”
像鬼在帶路似的,他東轉西轉,
結果轉到了磨坊主睡的床邊,
只道睡的是約翰,就往下一躺,
卻不知正好躺在磨坊主身旁,
偏還抱著他脖子輕聲說些話:
“約翰,你這豬頭三,快點醒吧!
憑基督之靈,講件趣事給你聽,
名叫雅各的聖徒會給咱作證,
在這短短一夜裡,咱已經三次
騎上了磨坊主女兒那個身子。
而你像膽小鬼,嚇得目瞪口呆。”
磨坊主說道:“是嗎,你這無賴?
你呀,真是個恩將仇報的東西!
憑上帝發誓,你別想活著出去!
居然敢敗壞咱好女兒的名聲——
你可知道,咱女兒是什麼出身?”
說著,他一下卡住阿倫的喉嚨,
而阿倫同樣狠狠地進行反攻,
猛地一拳,打中磨坊主的鼻梁,
打得他鼻血直淌,淌到他胸膛。
他口鼻流血倒下,仍扭住阿倫,
就像兩頭豬進了口袋滿地滾。
他們一會兒站起,一會兒跌下,
後來磨坊主在石頭上絆一下,
仰面跌倒在他那老婆的身上。
他這位老婆這會兒睡得正香——
先前約翰沒讓她合上過眼睛,
熟睡的她哪知道打架的事情!
磨坊主這一跌,使她立刻醒來,
叫道:“聖十字架呀,救命!快!
上帝呀,求你伸出援助之手吧!
醒醒,西蒙,魔鬼上咱身子啦!
救命!咱心膽俱裂,死在眼前!
有人壓在咱頭上,壓在咱胸前,
兩個壞學生打架;救命,西姆金!”
約翰一驚,盡快從床上起了身,
隨即沿著墻根摸過去、摸過來,
想找根棍子;女人也已跳起來,
對於這房間,她比約翰要熟悉,
很快就找到了棍子,握在手裡。
這時她看見暗中微微有點亮,
原來墻洞外亮著皎潔的月光。
她憑這點光看見打架的兩人,
這兩人是誰,她自然無法區分,
只是看見有個白糊糊的東西。
現在她看著那個白糊糊東西,
想起了一個學生戴睡帽睡覺,
便拿著棍子一點一點往前靠;
心想要把阿倫狠狠地揍一下,
打的卻是磨坊主光禿的腦瓜。
他邊倒下邊叫:“殺人啦!救命!”
兩個學生狠狠地揍了他一頓,
撇下了他,忙穿好衣服牽了馬,
拿好了麥粉,急匆匆上路回家;
還在磨坊裡找到做好的饅頭——
這饅頭用了他們的麥粉兩鬥。
這樣,驕橫的磨坊主遭到痛打,
不但白磨了麥子什麼也沒拿,
不但為他們兩人的晚飯付款,
而且痛打了他的阿倫和約翰
還拿他老婆和漂亮女兒開心。
瞧,磨坊主心眼壞就是這報應。
所以,有一句俗話說得真不錯:
“做壞事的人總歸沒有好結果;
愛欺誑別人,自己就會受欺誑。”
上帝呀你君臨一切,高坐天上,
請不管咱們尊卑,保佑咱們吧!
咱這故事把磨坊主的抵消啦!
管家的故事到此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