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忘尘
孤竹煜拉起重桐的一只小手。
“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孤竹煜顺势把重桐的小冰手，塞进自己的袖口里暖起来，领着她在雪地里走着，雪地里很快便留下一串这俩人一大一小的脚印。
雪踩上去，发出一窜窜吱嘎吱噶的声音，一步步，一声声，仿佛是贴着心弦的呼唤。
年年雪至，和喜欢的人一起踩雪的声音，却怕只有这一次了。
万物萧然，天地间一片沉寂。
这一刻，灵魂已是安静，只剩下全然的超脱。
此时，孤竹煜停下来脚步，看着重桐。
雪花飘飘，哈气成雾。不时有片片飞雪，落在他束起的头发上，或是擦过他如玉的毫无波澜的脸庞。他冷峻的颜，在雪花中显得分外疏朗。
原来，能和喜欢的人一起看雪，是件这么美好的事。
好想变成雪，这样就可以落在你的肩上了，还能在你的手掌上停留片刻。
如果此时，你恰巧看向我，我会温柔地消融。
你的眼神，在我心中慢慢融化，悸动萌芽，抽枝开花，不觉已经硕果累累。
下雪的时候，我才敢让你听听告白的心音。
“听说，下雪天，要跟心爱的人走一走，因为一不小心就白了头。如果可以，我想和你一直在一起，我真的想和你一起，从天光乍破走到暮雪白头。孤竹煜，你说，人有下辈子吗？”
“如果有下辈子的话，我下辈子想变成重桐喜欢的一草一木，一花一叶，只要是变成你喜欢的东西，我都愿意。”
孤竹煜说话的时候，口中呵出一团一团的白气。
他笑意盈盈的样子，令每一片雪花都充满了明媚。
“孤竹煜，你的眼睛真好看，你的眼睛里有日月，山川，江河，但我的眼睛更好看，因为我的眼睛里有你。”重桐俏皮地说。
雪夜，烛火红红。
窗外雪重，传来压断翠竹的声音。
就是在这个万物躲藏的时节，等待一场雪轻轻地覆盖下来。
生暖炉，相依偎，夜寒衾暖，静闻雪落无痕。
在这样的日子里，闲来无事最好，两情相悦便好。
翌日清晨，冬日暖阳，如期而至。
“起床啦，大懒虫！”重桐拍了拍孤竹煜的屁股。
“哦，我想赖会儿床，再睡一会儿。”孤竹煜睡眼惺忪地说。
“都睡了一晚上了，还没睡够啊？”
“人家搂着你睡觉，一开始睡不着，我可是一直到了后半夜才睡着的啊。”
“那以后你自己睡吧，别搂着我睡了，好不？”
“啊不，就搂着你睡，睡不着我也愿意。”
“你呀你呀，我今天可是一大早就醒啦，给你做了一桌子好吃的。没想到，厨房里堆着那么多吃的，啥都有啊。这么多食物，就我们这几个人，恐怕吃不完。”
“吃不完就送到普慈寺去。如今我被禁足府内，叫杨利好送去便是。走，去看看你都给我做了什么好吃的。”
“孤竹煜，这个梧醉，味道怎么怪怪的？这梧醉，不是我酿的吧？”
“你在醉花小筑酿的梧醉，份属上乘，我未曾保留，早都孝敬给父皇了，如今这些都是别人送的。这个味道嘛，比你酿的却差远了，凑合着喝吧。”
“等明年苍梧花盛开，我再给你酿些梧醉。”
饭毕，重桐研磨，孤竹煜手书。
“近日来我闲居，倒是写了不少诗。多是相思之作，是醒亦念卿，醉亦念卿，梦亦念卿。《半壶诗集》又可以再版了，如今没了俸禄，只能靠稿费维持生计了。只是我落魄至此，不知道这次再版之后，还会不会有人来买我的诗集。”
重桐知道，孤竹煜是真的没钱。
孤竹国王朝散落各地的一百座普慈寺，无论是建设还是运营，都需要一大笔开销，却没有任何营利性的收入。
尤其是普慈寺运行的初期阶段，只靠王朝财政补贴，普慈寺根本难以为继。
孤竹煜一向清廉，他的俸禄和《半壶诗集》数次再版的巨额稿费，都投入到普慈寺的建设和运营上了。
孤竹煜是真的穷，原来他还可以靠着皇太子的权势地位撑撑场面，如今他一朝被贬，越发地穷苦潦倒。
“唉，有没有人买的事情且不论，如今，我首先得筹集齐了出版的费用。要知道，出版一本书，可是需要一大笔钱啊。今时不同往日，已经没有书商愿意替我垫资出版了。”
“哼，这些书商也太过势力！以前，他们在你身上已经赚得盆满钵满，如今却是这副嘴脸。”
“哎，人之常情，我不怪他们。”
“孤竹煜，其实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什么事？”
“孤竹煜，其实，你完全可以不用担心钱的事情，因为……我有钱！你想要多少钱，我就有多少钱。”
“什么？！”孤竹煜停下了笔，“我想要多少钱，你就有多少钱？难不成你会点石成金？！”
“对！我真的会点石成金。”
重桐说着，催动仙气，朝孤竹煜压纸的书镇一指，那块光滑的小石头瞬间变成了一块金灿灿的金子。
“孤竹煜，送你一个纯金的书镇。你不要嫌它俗气才好。”
孤竹煜忍不住笑了起来，“确实有点俗气，不过只要是你送的，我都喜欢。”
莺儿进了屋，端着一个插满梅花的白玉瓶子。
“哇，五梅争艳！好漂亮的梅花呀，莺儿这是你摘的吗？红梅，黄梅，白梅，粉梅，咱们这个院子里，还有难得一见的绿梅吗？”
“回皇贵妃娘娘，这五梅争艳可不是我摘的，这是百姓送给居士的。”
皇贵妃娘娘？！
这个不合时宜的称呼，再配上莺儿那副爱理不理的表情，重桐明显感受到，莺儿对她的不欢迎和不屑。
“自从居士住回这里，每天早晨天不亮，都有百姓在忘尘府门口送东西，有送鸡蛋的，还有送腊肉的，多是些山货家禽类。百姓知道居士爱饮梧醉，也有送酒的。多是放下就走，也不见人影，退都没法退。居士说了，既然送了就收下吧。”
“哎，想是孤竹城的老百姓也知道我穷得揭不开锅了，是以争相来接济我。既然收下了，就得消化吸收，不能浪费了是吧？吃不了的，就送到普慈寺去，算是穷人之间的互相分享吧。”
“居士，莺儿今天在门口得了一只上好的家养芦花鸡，中午，莺儿给居士熬了鸡汤，补补身子吧？”
“好的，莺儿，有劳你了。”
“还有人送了一罐子醉蟹，麻辣味儿的。”莺儿说着，眼睛却斜斜地看向重桐。
“啊？那种稀奇古怪的东西，我可不吃，攒着送去普慈寺吧。”
“我吃！我吃！“重桐嚷道，“莺儿，把麻辣醉蟹留给我，谢谢你！”
“你啊，就爱吃这种怪东西，莺儿，那你把麻辣醉蟹留给重桐吧，中午的时候，和芦花鸡一起端上来。”
“好的，居士。莺儿去准备了。”
重桐跟着莺儿走到门外廊下。
“莺儿，我去厨房帮你吧。”
“用不着！哪敢劳您的大驾。你可是孤竹帝亲封的皇贵妃娘娘，我哪敢使唤你呀。”
“莺儿，虽然这几天，我和孤竹煜睡在一起，但是我们什么都没做。”
这话说出口，连重桐自己都觉得怪怪的。她和孤竹煜两情相悦，清者自清，犯得着要和莺儿解释什么。
“你现在和居士同食同寝，无名无分的。我不知道是该叫你皇贵妃娘娘呢，还是居士夫人。
不过也是，你惯常会做这些勾引男人、没名没分的事情，这本该就是你原来的样子。”
虽然莺儿言语间有浓浓的侮辱人格之意，但是重桐一点都不生气。
“莺儿，这段时间你一个人照顾孤竹煜，真的麻烦你了。我很感谢你，能够替我照顾孤竹煜。”
“不麻烦！这本是我做奴婢的本分，我早就习惯了。现在你来了，我还真的有点不习惯了呢。”
“莺儿，我……”
“你还是好好地进去陪伴居士吧，居士可是片刻都离不了你的。”莺儿翻了个白眼儿，转身走了。
见重桐一脸阴郁地走了进来，孤竹煜猜到她定是在莺儿处吃了瘪。
“莺儿这丫头，脾气越来越大了，是吧？”
“还不是你惯的。”重桐没好气地说。
“哈哈。好，都是我的错。我寻思着，既然现在你来了，我的饮食起居就不愁了，要不然，我把莺儿打发了吧，免得她时不时地给你脸色看。”
“不必啦。”
“我怕你生气啊。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我总是想让你开心一点的。”
“我不生气，莺儿她本性不坏，她只是一根筋，脾气犟，又有点小心眼而已。”
“要我看，还是把她辞了吧，省得她多想。那天，不是你提醒我的吗?”
是啊，那天她就看出来了，莺儿是真心喜欢孤竹煜的，如今莺儿天见她和孤竹煜日夜厮守在一起，怎么可能不吃味？以她的脾性，怎么可能不给她脸色看？
不过，若是孤竹煜把莺儿辞了，莺儿怕是就要遭遇情伤了。想到这里，重桐是万分地不忍心。
如今孤竹煜骤然失势，怕是莺儿也和自己是一样的心情，想多陪陪孤竹煜吧。
“算了，还是留着她吧。”
“你可想好了，不后悔，也不吃醋？”
“嗯，我想好了，不后悔，也不吃醋。”
“圣旨到！”
齐公公一大早便来宣孤竹帝的旨意了，“大喜了，殿下！”
孤竹帝正是下旨，孤竹煜复位太子。
齐公公传孤竹帝口谕，皇贵妃已经改名为龙圣天，此刻与皇帝在宫中鸳鸯情深，传为佳话，宣榭宫和丹阳宫再无重桐此人，重桐一直在东宫侍奉皇太子，从未进过宣榭宫。
这算是默许孤竹煜和重桐在一起了，并堵上了天下人八卦的嘴。
很快，太子复位的消息便传遍了钟鸣鼎食之家，也传遍了大街小巷。
孤竹城的百姓过节一样点炮竹庆贺，皇后一党却晴天霹雳、机关算尽、如丧考批。
不过，朝中局势瞬息风云万变，孤竹帝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万年之后的皇位谁来做，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情，又岂容他人置喙一二。
“谢父皇隆恩。”孤竹煜进宫拜谢，也见到了孤竹帝身边形影不离、含情脉脉的龙圣天，瞬间明白了孤竹帝为何父皇肯将重桐还给他了，还给他复了太子位。
只是不懂，父皇如今算是已经放下了执念，还是执念更深了。
但见孤竹帝春风满面，心情舒畅，与往日的深沉严肃和孑然一身相比，竟多了几分和蔼和淡然恬静。
若孤竹帝能够一直这般舒心惬意，他既为人子，自然是乐意的。
他的父亲青华清主为了救他的性命，不惜以命换命，父亲这个字眼，对他来说自是最亲切不过的。
既然这一世，他做了凡人，孤竹帝对他有生育教养之恩，他自是诚心孝敬的。
不过，重桐对他来讲意义非凡，是他此番红尘中万不能割舍的，他过不了这一关，纵使这一念执着令他人世间轮回三千次，他也心甘情愿地认下了。
“起来吧。”孤竹帝道，手下还在忙着与龙圣天弈棋，“知道孤为什么又复了你吗？”
“儿臣知道。”
“哼，知道就好。你的太子位，可是重桐替你跟孤求回来的。若是你以后对重桐不好，看孤怎么整治你。就算孤万年后龙御归天……”
龙圣天赶紧捂住了孤竹帝的嘴，眼中马上就要掉金豆子，不满地撒娇道，“陛下，怎么又说这个，陛下不是答应了圣天不提这个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