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0章 雪滴花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疏离的味道,重桐突然觉得,孤竹煜离自己越来越远。
重桐望着孤竹煜冷峻的侧颜,这样刻意的疏离,太不像殿下往常的样子,这是怎么了?
她和孤竹煜本就是萍水相逢,毫无瓜葛,自己本就是来报恩的,如今这恩也报完了,便再无留下的理由。
“殿下的病好了,重桐也该走了。”
“重桐,本太子记得,你急着要回信南山是吧?还有你的未婚夫,怕是也不乐意你久居东宫吧?明日午时,本太子要随父皇去皇家猎场参加冬围,得三五日才能回来。若是你想离开东宫的话,不如给本太子把这最后五日的药材分好了,本太子带着去围场,命人煎制即可。如此,重桐明日就可以离开东宫了。”孤竹煜语气冷淡。
重桐不语,她自己也没想到,会走得这样快,眼泪却瞬间要往外冒出来,还好被她努力地憋回去了。
“殿下,重桐领命,这就去准备药材。”
“你备好了药材,交给杨利好即可。你走的时候,本太子就不和你告别了。现在天色已黑,你明天再走。今晚,你还是睡在本太子的床上,记住,不要乱跑!”孤竹煜命令道。
重桐正待告辞,孤竹煜又于心不忍地问道,“重桐,本太子记得,你还有个师父?他住在什么地方?”
“信南山。”
“你,别的亲人呢?”孤竹煜小心翼翼地问道。
“重桐没有别的亲人,只有师父一个。”
见重桐如今连殿下都懒得称呼了,更别说跟以前一样,对着他笑靥如花,撒娇卖萌了。
孤竹煜只得苦笑一下,知道他的重桐一向心眼儿小,现在定是别扭自己提前撵她走了。
“你和师父一起,住在信南山上?”
“对。”
“本太子每年还有到信南山修炼的功课,以后,说不定本太子还能在信南山再见到你。”
重桐实在懒得回答孤竹煜,正在冷冰冰地说着再见的两个人,还何必盘算以后的相见?
孤竹煜说完后,见重桐一直低着头,闭口不语,一副此生不复相见的样子,一阵离别的失落和莫名的疼痛,瞬间涌上他的心头。
是啊,以后若是再见,彼此要以何种身份?不过是点个头,打声招呼,最多道声安好,然后像陌生人一样各走各路,各奔前程。
若想日夜厮守,怕是再也不可能啦。
以后,他的重桐,更多地是出现在想念中,出现在憧憬里,若像如今这般面对面,怕是不可能啦。
待重桐回到她师父身边,能准许重桐见他的可能性,怕是微乎其微。
总归,大不了且去信南山上,偷偷地去见她吧。话说,他如今偷看自己意中人的能力还是有的。
想到这里,孤竹煜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你不要擅自行动,不要离开本太子的寝殿。本太子明天上午会去普慈寺迎接父皇的考察,本太子回来之后,亲自送你去信南山找你师父吧。”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这东宫的夜,东宫的竹林,东宫的孤竹煜,怕是今生无缘再见了。
重桐躺在床上,与孤竹煜的往昔种种,一幕幕涌上心头,纷至沓来,想着,想着,忍不住流下一行泪来。
明天,重桐就回到苏纯身边,做回那个无忧无虑、快快乐乐的小仙女了。
孤竹煜以后还有去信南山修道的时候,或许那个时候,她还可以偷偷地看上他一眼。
一滴眼泪,顺着重桐的脸庞,躺了下来。月过中天之后,她渐渐进入梦乡。
孤竹煜催动仙气,敛起脚步声,仙身飘到重桐的床前。
重桐已经睡熟。
孤竹煜掀起被重桐蹬掉的被子,轻轻地给她重新盖好。
往常,他睡在旁边书房,她睡在他的大床上。
他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过来给她盖被子了,不过,今晚,会是最后一次。
他坐在床边,只静静地看着重桐平湖般静谧的睡颜,听着她睡中浅浅而有律的呼吸声。
借着月光看去,重桐似是哭过了。
他的傻仙女重桐,她不是一直都想走吗?如今,终于舍不得他了吗?
他想起在神仙顾初见重桐的时候,那种似曾相识、一见倾心的感觉,想起在祺水中的那个吻,想起重桐为了保护自己,空手接住利刃,却对自己笑笑说,“殿下,我不疼”……
一直过了寅时,孤竹煜才起身,返回书房,穿上朝服,带着一队金鳞卫,前往普慈寺。
今日辍朝,孤竹帝一早便会来普慈寺考察,孤竹煜领着文武百官,早早地便在普慈寺等候孤竹帝的驾临。
日出东方,既明且红。
重桐睁开红肿的双眼醒来。
哦,原来她还在孤竹煜的东宫呢。
寝殿里异常安静,再也听不到孤竹煜那句“重桐!更衣!”
重桐才想起来,从今天开始,该做回本来的自己了。
孤竹煜已经明确地对她说,等他五日后从皇家围场回来的时候,就不想再看到她这个人了。
好吧!
她想马上回到信南山,那里,苏纯正在等着她呢。
冬日的暖阳,遍撒大地,前日下的初雪融化得也差不多了。
孤竹帝亲来普慈寺考察了。
孤竹城的穷苦老百姓,得到消息之后,早早地便夹道跪了一路,从皇宫门口,直跪到普慈寺。
文武百官早在普慈寺外迎驾。
杨利好凑上来,贴着孤竹煜的耳朵,“殿下,院子里的积雪全部清除干净了,按照殿下的吩咐,院子角落里的残雪还留着一些。”
“院子角落里那五六棵雪滴花,用雪覆盖好了吗?”
“殿下真是高明,我等已经将它们全部用雪覆盖好了,外人绝对看不出,更加想不到雪里还埋着花呢!”
“嗯。”
孤竹煜点点头,他本想将这数株雪滴花移植入东宫,好好保存,以慰藉相思。谁曾想,雪滴花甫一离开血迹浸染过的雪地,便瞬间枯萎,化为乌有。
雪滴花绝对不能被他的父皇瞧见,他只得出此下策。
孤竹帝从御车中威严从容而下,文武百官黑压压跪倒一片,鸦雀无声。
孤竹煜忙上前扶驾。
“父皇,慢点儿,儿臣扶着父皇。”
“煜儿,孤一路来,见百姓知道孤要来普慈寺,皆夹道拥护,山呼万岁。足可见你这个普慈寺办得好,深得民心哪!”孤竹帝赞许道。
“谢父皇夸赞,儿臣当继续努力,定不负父皇所望。”
孤竹帝刚步入院内,突然用一只手捂住了自己胸口心脏的位置。
“父皇,您怎么了,可有何不适?”
“无妨。煜儿,你这个院子里,定是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什么东西?没有啊!父皇……”
“不!绝对不会有错的!这个院子里,定是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孤竹帝自言自语道,他开始自己在院子里找了起来。
百官尽皆懵了,个个一头雾水,头一次亲见孤竹帝如此失态,问他找什么,他也不说,只一个人在普慈寺空旷的院子里面,东找西找,上蹿下跳。
他这是在找什么呢?
孤竹煜突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父皇再这么锲而不舍地执着地找下去,很可能就被他发现雪滴花了。
“雪?”
果然,孤竹帝发现了院子角落里堆积的残雪,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贵气逼人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久违的笑意。
他快步上前,跪在地上,用手轻轻地将那堆积的残雪,一层又一层地轻轻地拨拢开。
文武百官见状大骇,陛下他这是怎么了?!
“陛下,不可啊!”百官连声进谏。
“都给孤闭嘴!”
百官不再敢出声,无奈只得跟着孤竹帝跪倒一片,大气也不敢出的看着孤竹帝的疯狂举动。
孤竹煜跪在孤竹帝屁股后面,他此刻的心情已经降到冰点。
金鳞卫将雪滴花埋得那么隐蔽,父皇是怎么发现雪里的蹊跷的,此事太过诡异。
孤竹帝小心翼翼地拨拢着积雪,他把又冰又红的双手放在嘴巴前面呵些热乎气,然后继续挖雪。
“来人,拿个烤手的暖炉来。”孤竹煜吩咐道。
好处这里是普慈寺,取暖物资一应俱全,杨利好很快拿来了一个烤手的暖炉。
孤竹煜跪步上前。
“父皇,歇一会吧,暖一下手。”
“用不着!”孤竹帝连头也不抬一下,专注于手上的工作。
“父皇!让儿臣帮父皇挖。父皇到底要找什么东西?”
“用不着你,孤自己来!”
一朵奶白色的小花,渐渐从残雪中显现出了花头。
“真的是雪滴花!”孤竹帝惊呼,他小心地抖落雪滴花枝叶和花朵上的积雪,一阵狂喜。
“还是当年的模样,在对着孤微笑呢!”
孤竹帝动情地说着叹着,孤竹煜在孤竹帝身后听到了这句话,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快说!这里为什么会有雪滴花?自从下雪那天,都有谁来过这里?”
“启禀父皇,这里是普慈寺。来这里的人,除了我,就是我的金鳞卫,再就是孤竹城的穷苦老百姓。”
孤竹帝仍然跪在地上,看着面前的雪滴花,如珠似宝般地,用指尖触碰着雪滴花的花叶,一边对跪在他屁股后面的孤竹煜兴师问罪。
“说,你为什么要把雪滴花埋起来,成心不叫孤发现是吗?”
“父皇,儿臣也是今早在普慈寺准备迎驾,才发现了此处这几棵小花,觉得此花可爱,有意保留。但是此花离开雪,便即湮灭,才没有清理掉这角落处的积雪。又怕唐突了圣驾,所以命金鳞卫将此花埋在雪里。若是早知晓父皇喜爱此花,孤竹煜定不会在上面盖雪的,父皇明鉴。”
“你说得头头是道,你以为孤会相信你的话吗?”
孤竹帝突然站起来,他转过身,满脸怒色,孤竹煜吓得马上以头点地。
“这里不是你的地盘吗?还能有你不知道的事?!说你不知道这花的来历,你以为孤会信吗?”
“父皇,儿臣真的不知道。下雪那天,成千上万的人来普慈寺领取物资,儿臣真的不知道这花是从哪里来的。”
“下雪那天,可有人受伤流血?”孤竹帝问道。
血?看来孤竹帝对雪滴花一清二楚,比他知道得多,孤竹煜心下直打鼓。
“下雪那天,儿臣未注意到是否有人受伤流血。”
“一派胡言!孤命你现在就去查,查不出个究竟,不要再来见孤。来人,传孤号令!今年的冬季围猎取消!”孤竹帝说完,气冲冲地走了。
他走到院子门口的时候,嘱咐皇宫大内的禁卫军,将那几棵雪滴花团团保护了起来,日夜看守。
孤竹帝起驾回宫,自始至终,他连普慈寺的门都没踏进去一步。
孤竹煜从未见过,他的父皇对着他发过这么大的火,父皇对他从来都是赞许有加的慈父。
今日,他却令父皇失望至极。
自己一年多以来,在普慈寺上付出的所有心血和努力,在父皇那里如今是全部打了水漂了。
自己从懂事以来最在意的人,不就是父皇吗?为了博得父皇的欢心和嘉许,他向来可以付出一切代价,不择手段的。
就是因为重桐,他变了,彻底地变了,他竟开始有了违逆父皇的私心。
甚至为了他的重桐,他可以当面欺君!
哎!
他长叹一声。
他无可奈可,他无能为力,他只能这么做。
遣散了百官之后,孤竹煜又安排金鳞卫,井然有序地为今日前来的穷苦百姓发放生活物资。
安排停当之后,想起今日他需得亲自送重桐回信南山,孤竹煜遂快马加鞭折返东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