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5.讨论和结论
在本文的研究中,我们主要关注的是汉语普通话更为复杂的多焦点的语音实现。之前相关的研究显示,在汉语普通话中存在音系上“核心重音”和“核心前重音”的对立,并且在双焦的情况,只有句中最右边的焦点成分实现为核心重音,左边焦点实现为核心前重音[33]。在Kabagema-Bilan等[13]的研究中,双焦点中的第一个焦点没有F0上的抬升,也没有随后的下降和压缩现象出现。因此,只有右边的核心重音是不可缺少的。
而在我们的实验设计中,通过设置修正焦点,将一个述位焦点控制在句子的左边(主语),并且将实验句的句子结构类型固定在汉语的双宾句结构,考察此时焦点的语音实现,及其与句法结构和韵律结构之间可能存在的相互作用。句子结构的不同类型和长度由增加和减少修饰语成分来进行变化,而不同的修饰语和宾语成分为不同的信息结构提供了足够的载体和空间。信息结构的控制,体现在不同焦点情况的组合,分别是宽焦点情况,单焦点(主语位置)情况和多焦点情况。下面我们对感知实验和声学分析的结果进行总结讨论。
(1)宽焦点的焦点域与重音实现域不一致,宽焦点的焦点域为整个语句,而核心重音实现在主语上,后面的直接宾语成分实现为核心后重音。这个结论不同于之前的宽焦点句的重音只在最右成分上实现,说明焦点重音的实现受到句法制约,同时在语音上也受到韵律结构的影响。主语单焦点句中,主语实现为核心重音,但没有核心后重音出现。由于所选的双宾语句型,句子的间接宾语O1后中存在一个明显的韵律短语边界。多焦点句,在我们控制的条件下,句子最左边的主语成分实现为核心重音而后接的焦点实现为不同层级的核心后重音。因此,对汉语来说,在不改变韵律结构的情况下,核心重音既可以在句子最右侧实现,也可以在句子最左侧实现,核心重音与其后的重音呈现不同的层级关系。核心重音是唯一的必要的成分,而核心后重音是可选择的成分。
(2)焦点重音的韵律特征。与重音相关的韵律特征有音域扩展抬高、焦点后压缩(PFC)、时长拉长,但是扩展抬高或者拉长的幅度与句长相关。对非句末核心后重音来说,PFC特征相较F0来说更为可靠,但PFC下降趋势受到其后的重音或者韵律边界的逆向协同发音影响。因此,我们认为焦点实现的特征是音高、时长、PFC等韵律特征的融合特征,而且受到句法语义、韵律结构的制约。
第一,SV(M1)O1(M2)O2的韵律结构。
SV(M1)O1(M2)O2的韵律边界感知,在O1后出现一个明显的边界,为韵律短语边界,而在S和V后面有一个较小边界出现,为韵律词边界。而M2和O2之间几乎没有感知到边界的存在。因此,对我们选定的这个双宾语结构,含有两个韵律短语,第一个韵律短语又包含三个韵律词[S,V,(M1)O1],而第二个韵律短语包含一个韵律词[(M2)O2]。
第二,焦点、焦点重音与韵律和句法结构的关系。
我们对双宾句的实验分析,表明汉语焦点重音的实现受到句法、语义制约,并体现在韵律结构上。
首先,宽焦点句(BF)。句法语义研究发现,汉语宽焦句的重音通常落在句末的实词位置上[28][45][49][51],针对汉语SVO句型进行的语音实验,也验证了宽焦点的重音实现在位于句子最后的宾语成分上[33]。
在我们选用双宾语句中,宽焦点句的重音落在句子最左边的主语上,实现为句重音,也即核心重音。同时,宾语O1和O2也可以感知为次级重音。在O1后存在一个韵律边界,双宾语句被划分为两个韵律短语。O2成为第二个韵律短语的短语重音。但是随着句法成分的增加,特别是第一个韵律短语增加了M1以后,使第一个韵律短语内部的韵律结构发生变化,O1也被感知为一个重音成分的程度增加。比较图5中的宽焦点和O1和O2窄焦点情况,可以支持宽焦点中O1和O2实现为核心后重音的事实。这再次说明汉语的宽焦点的焦点域与重音实现域不一致,焦点重音的实现与句法结构相关。
其次,来看单焦点句(F-S)。通过控制焦点类型,将修正焦点设置在主语上,与宽焦点很不同的一点就是主语被感知为核心重音的比例远远高于宽焦点句,因此主语位置为核心重音,两个宾语被感知为次重音,但级别远远小于宽焦点的情况,并没有实现为核心后重音。
双焦点句,控制句子最左侧的主语位置为修正焦点,第二个焦点为后接的直接宾语、间接宾语或者其修饰语。感知实验表明修正焦点实现为核心重音,其后第二个焦点实现为核心后重音。
三焦点句,同样控制句子最左侧的主语位置为修正焦点,主语位置实现为核心重音,而其后两个焦点也可以实现为两个次级重音,即核心后重音。
贾媛在[33]中指出,双焦点句的后焦点实现为核心重音而前焦点实现为核心前重音,本文研究结果,继续回答了当双焦点的第一个焦点为对比或者修正焦点的时候,焦点重音是如何实现的:第一个焦点实现为核心重音,而第二个焦点实现为核心后重音。同时,更进一步考察了三个焦点的情况,第一个焦点实现为核心重音时,后面两个焦点也实现为核心后重音。焦点重音有层级性,核心重音是必需的,不可或缺的。
O1后均感知到一个明显的韵律边界,随着句子成分的变化,韵律边界的感知分布结果也有变化。
因此,焦点重音实现的重音等级,与焦点类型(句子语义)、句法结构相关,语音实现上也与韵律结构相关。结果还有一个发现,就是重音等级与韵律结构之间没有严格的等级对应关系。比如,SVM1O1O2中F-S-O1的韵律短语边界在O1后,但其后的韵律短语O2并没有被感知为核心后重音。
第三,焦点重音的韵律特征。
我们以阴平句为例分析了焦点句的韵律特征,包括焦点重音F0、时长、焦点前后的音高变化,特别是焦点后的音高压缩PFC现象。
图10给出了SVM1O1M2O2结构中,四种双焦点句对应的四声聚合的音高变化。红色实线框为焦点承载区,蓝色虚线框为焦点后或者焦点前区域。通过四声聚合语调的音域变化,说明焦点处音域显著加宽,是焦点表现的主要特征之一[54]。贾媛等[11][12][33]和林茂灿[55]探讨了“重读”音节的音高变化模式。我们研究结果也表明,当句子中的音节负载焦点时,主要是由提高高音点来实现的,而在上声的情况中,体现为低音点的下降,但是下降的程度小于高音点抬升。
图10 句法结构为SVM1O1M2O2的双焦点四声聚合的情况
核心重音和核心后重音的音高表现不同,核心重音的音域明显要高于其他层级的重音音高,表现出高音点比其他重音高。对于核心重音而言,在相对较短的句法结构中(例如,SVO1O2),F0的抬升是非常显著的(在差异性比较上与单焦点的抬升程度无显著差异),而焦点后的压缩现象却并不明显。在相对较长的句法结构中(例如,SVM1O1M2O2),F0的抬升程度要明显小于单焦点情况,而焦点后压缩的程度逐渐开始显现,其压缩程度和压缩范围趋向与单焦点情况相一致,但受到了其后音高重音逆向协同发音影响,以及O1后韵律边界的抑制。音高重音逆向协同发音影响的大小与核心重音和核心后重音间距离远近相关,两个焦点间距离越小,逆影响作用越大,焦点后压缩越不显著;而韵律边界的阻断作用相对稳定,韵律边界位置固定。对于非句末位置的核心后重音,其在声学上的表现特征是F0音域的抬升程度随着句子长度的增加而逐渐变小,但焦点后的压缩现象一直有显著的表现,O1后的韵律边界对其也有抑制作用。对比发现,汉语普通话的焦点重音实现中,焦点后压缩(PFC)作用是稳定的。而焦点重音F0抬升这一特征在句子结构较短时有明显作用,在较长的句子结构中作用减弱。
焦点重音的时长作用在短句中大于长句。短句中,时长和F0变化、PFC等都是实现焦点重音的可靠韵律特征;长句中,PFC比其他两个参数更为可靠。
第四,韵律结构对音高变化的影响。
焦点重音的语音实现与韵律结构相关。一个是焦点重音除了核心重音,其他焦点重音的层级与韵律层级结构尽管不是一一对应,但实现受到韵律层级的制约,比如韵律短语边界对PFC的下倾有抑制甚至是阻断作用。
我们来看图9中的两个例证。第一个是三焦点“F-SU-O1-O2”中,M2作为O1的焦点后区域并没有得到相应的压缩,而是作为O2的焦点前位置,相较于宽焦点情况没有太大的改变。焦点后会有焦点后压缩现象,但对焦点前的成分影响不大,焦点前区域基本没有变化[22][33]。这表明,M2与之后的O2作为一个韵律单元,关系更为紧密,而与之前的成分有一定距离。这里O1后确实是一个韵律短语边界。第二个例子,三焦点F-SU-M1-O2中,焦点M1后的区域有明显的压缩(在O1位置上有所体现),而这种压缩现象到了M2的区域突然停止,M2的音高出现了陡升,升至宽焦点情况的程度。之前的研究表明,焦点后的压缩现象会一直延伸至句末[22][33],但在F-SU-M1-O2这种情况中出现了明显的阻断,M2并没有受到延伸的压缩作用的影响,而是作为O2的焦点前区域同宽焦点相比差异不显著。因此,我们认为有一个明显的韵律短语边界起到了抑制甚至阻断作用。这一韵律边界表明有两个韵律短语的存在,韵律短语起始处有一个音高重音。
而对于焦点处于主语位置而言,其后谓语动词的位置有焦点后音高压缩的现象,而这个压缩影响有时会延伸影响至M1,比如在F-SU-M2和F-SU-O2(见图8下)中;有时又不会对其产生太大影响,如F-SU-O1-O2和F-SU-O1-M2(见图9)。这说明在谓语动词后还有一个小级别的韵律边界,我们认为是一个韵律词的边界。这又进一步说明,在这个特殊的句法结构中,可以实现为核心重音和多个核心后重音的对立。
本文针对汉语多焦点情况下核心后重音的实现情况,集中考察了汉语双宾句在不同信息结构组合下的焦点实现情况。回答了引言中提出的问题,总结如下:
第一,焦点与焦点重音的实现。
焦点重音的实现与焦点类型、句子结构等相关,同时受到韵律结构的制约。
常规宽SVO焦点句,焦点重音是现在最右边的宾语上;在我们设定的句式和信息结构中,宽焦点句的主语实现为核心重音,其后双宾语实现可以为核心后重音。单焦点句中,只有焦点成分实现为核心重音。
双焦点情况下,有两种实现形式:常规情况下(SVO),右焦点实现为核心重音,左焦点实现为核心前重音[33]。非常规情况,如本文讨论的句首成分为修正焦点,句首主语焦点实现为核心重音,右边的焦点成分都实现为核心后重音;三焦点情况下,第一个修正焦点实现为核心重音,后面的两个焦点都实现为核心后重音。
可见,焦点重音实现为不同级别的重音,核心重音是不可缺少的。重音分布与语义(焦点类型)、句法结构、句长等相关。如何按照C-ToBI[14]中重音的分类,核心重音对应语调短语重音,核心后重音或者核心前重音对应韵律短语重音,那些感知得分小的次级重音,有一些对应韵律词重音。
第二,多焦点句的韵律特征与韵律结构的关系。
韵律特征考察了重音位置的基频和时长变化以及重音前后的音高变化等。对于核心重音,这几个韵律特征都是其语音实现的相关特征。但其重音音高范围拉宽抬高的程度以及时长拉长都与句子长短有关,句子越长,音高拉宽或者抬升程度和时长作用越小。非句末的核心后重音,重音的F0变化并不是一个稳定的特征,相比之下焦点后压缩(PFC)的表现更明显且稳定。同时,PFC的压缩程度受到后接焦点远近的制约和韵律边界的抑制,也就是PFC会受到逆向协同发音影响,后接焦点距离越近影响越大,PFC就越不明显;同时后接的韵律短语边界对其有一定的抑制甚至阻断作用。
对比发现,普通话的焦点重音实现中,PFC贡献最大。焦点重音的音高在短句中明显扩大,长句子中作用不大,因此是一个不够可靠的特征;在本实验中时长的作用也是总体受到句子长度的制约,但也与焦点成分的句法结构相关,在一些组合关系中,承载焦点重音的音节与其后接音节可以产生足够大的轻重对比,从弱读变化为轻声,导致重读音节后接音节失去本调,引起焦点位置的后字音域压缩和时长变化。
因此,我们认为焦点实现的语音特征是音高、时长、PFC等韵律特征的融合,而且受到信息结构、句法语义、韵律结构的制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