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汉魏六朝诗篇
蒿里行
曹操
关东有义士,兴兵讨群凶。
初期会盟津,乃心在咸阳。
军合力不齐,踌躇而雁行。
势利使人争,嗣还自相戕。
淮南弟称号,刻玺于北方。
铠甲生虮虱,万姓以死亡。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曹操(155—220),字孟德,东汉末年著名的政治家、军事家、诗人。经过《三国演义》的演绎,曹操留在普通民众心中的形象就是一个处心积虑要篡夺汉朝天下的白脸奸臣形象。当我们阅读曹操的诗作,走进曹操真实的内心世界,会发现曹操是一个极为有趣且复杂的人物。至少在他的早年,是真诚地关心民瘼,心系社稷,希望能有一番作为。这首《蒿里行》就是最好的证明。
全诗大意:董卓祸乱朝纲,虎牢关以东的义士们联盟起兵讨伐。按照战略规范,第一步在孟津会师,最后目的是杀到关西,颠覆董卓的老巢。不料这些反董卓军队虽然聚集在一起,却貌合神离,不能用力于一处。可叹的是因为一点点势利之争,联军内部就自相残杀。且看做弟弟的袁术在淮南擅自称帝自立,做哥哥的袁绍在河北刻出玉玺也心怀不轨。长期的战争,让士兵们的铠甲上都生满了虱子,更不要提平民们的大量死亡。满眼都是那白骨铺满了原野,行军千里竟也听不到一处鸡鸣。经过连年的战乱,生存下来的百姓不到战前的百分之一,何其惨苦,每想到此,不免肝肠欲断。
《蒿里行》本为汉乐府旧题,多与出殡、墓葬等相连,曹操以此为题,写东汉末年大战乱带来的灾难,不啻为普天下死于战争的百姓写就的一曲挽歌。如清人方东树的《昭昧詹言》中说:“此用乐府题,叙汉末时事。所以然者,以所咏丧亡之哀,足当哀歌也。”
此诗通篇采用白描的手法,绝无丝毫的雕饰之处,以冷静自然的笔触将那场人寰大劫无情地展现在读者面前。的确,如此惨象,不用过多的渲染,足以令人目骇心惊。前十句用极凝练的语言将反董卓联盟从兴起到离散的过程原原本本地说出来,就是对那段历史的真实记录,并在平淡中将诗人的满腔悲愤和盘托出。接着,诗人将笔墨从上层的军阀纷争转向对人民苦难的如实描写。这是一般的汉末军阀难以做到的,在对惨象的揭露中,透露出诗人对人民的无限同情与无限哀婉。全诗在“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的悲怆感中戛然而止,而诗人的感情也在此趋于沸点,其留下的丰富的想象空间,极大地增强了诗歌的感染力。
白马篇
曹植
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
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
少小去乡邑,扬声沙漠垂。
宿昔秉良弓,楛矢何参差。
控弦破左的,右发摧月支。
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
狡捷过猴猿,勇剽若豹螭。
边城多警急,虏骑数迁移。
羽檄从北来,厉马登高堤。
长驱蹈匈奴,左顾凌鲜卑。
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
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
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
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曹植(192—232),字子建,曹操第四子。文采风流,冠绝一代。在东汉末年大战乱的环境中,在曹操“昼携壮士破坚阵,夜接词人赋华屋”风格的影响下,早年的曹植充满着建功立业、舍身为国的雄心。此诗就是对这种心态的如实展现。
全诗大意:那幽并之地的游侠骑士,正骑着佩戴宝鞍的白马向西北翩翩驰去。他年纪轻轻时就离别了家乡,希望到边塞大显身手。这少年武艺高强,那楛木箭和强弓从不离身,他拉开弓如满月,还能左右射击,那一箭箭中靶心不差毫厘。飞骑射裂了箭靶“月支”,转身又射碎箭靶“马蹄”。他灵巧敏捷赛过猿猴,又勇猛轻疾如同豹螭。现在听说国家边境军情紧急,凶傲的胡人一次又一次进犯内地。告急信从北方雪片般传来,建功立业的时机已到,游侠儿跃马上高堤,慷慨请战。此次出师,势必要跟随大军直捣匈奴巢穴,再顺手扫除鲜卑敌骑,以永绝边患。怎不知道战事无情,但游侠之士寄身锋刃,从不将个人安危放在心里。国难当头,父母也不能孝顺服侍,更哪能去念及那儿女妻子呢。姓名既然已列上战士名册,那就应该忘掉个人私利。生在此国难当头之世,自当有为国捐躯的信念。至于死亡,那又有什么惧怕,不过将其看作回家而已。
此诗通过大量的铺陈,描绘出一位武艺高强又舍身为国的少年英雄形象。从开头至“扬声沙漠垂”,为游侠少年画了一个轮廓,但其间的英风意气已逼人,白马、金羁、连翩、西北、幽并、沙漠等词的使用,边塞健儿的形象已扑面而来。从“宿昔秉良弓”到“勇剽若豹螭”,则不厌其烦地渲染游侠少年的武艺高强。此中设句用词极有讲究。首先,一连串对偶句的使用从感官上给读者以这少年武功绝技不可穷尽之感,同时又显得语气铿锵,合乎诗题。其次,“破”“摧”“接”“散”四个动词的使用,从四面八方写少年身手矫捷,令人目不暇接。猴猿、豹螭的比拟则是对少年武艺的直接概括。从“边城多警急”到最后,则主要写少年身赴国难的壮志豪情。一身正气与前面提到的武功高强结合起来,一个理想中的英雄人物呼之欲出。应该说,这样的英雄形象,既是曹植的自我期许,又是那个时代充满理想的青年的共同选择。
杂诗(其五)
曹植
仆夫早严驾,吾将远行游。
远游欲何之,吴国为我仇。
将骋万里涂,东路安足由。
江介多悲风,淮泗驰急流。
愿欲一轻济,惜哉无方舟。
闲居非吾志,甘心赴国忧。
此诗作于曹植的人生后半段,是《杂诗七首》的第五首。曹操死后,曹丕继位称帝,曹植作为昔日储君之位的争夺者,一直饱受猜忌。虽名为王爵,实同囚徒。然而曹植报国的热念并未因此泯灭,始终还保持着随时效命疆场的渴望。
全诗大意:马夫们早已准备好车驾,我将要到远方巡游。要问我远方在哪里,正是那我国的宿仇东吴啊。我要驰骋在那万里疆场,东归的路途我又怎么可能前往。长江边正刮着慷慨悲风,淮水与泗水也正在汹涌奔流。我想轻师渡过,可惜没有过江的舟楫。整日闲居,根本不是我的心愿,我甘愿舍弃性命去为国分忧。
此诗以诗意的方式生动地刻画出理想与现实间的巨大冲突。全诗整体上可以分为两大段。前八句为第一段,传神地描绘出一个英风俊逸的爱国志士的形象。前四句写出诗人奔赴疆场的急切,“顶针格”的运用,使得上下句间的衔接如行云流水,也暗示着报效祖国的心肠不容动摇。五、六句是诗人畅想在战场奔驰时的英姿,是其心愿的外化。其中“东路”指的是诗人从首都洛阳到封地山东鄄城的道路,即废置之旅。诗人在这里痛快淋漓地表达了对这种生活的弃绝。七、八句以边关的悲风、急流来衬托其慷慨出征的豪壮之感。后四句为第二段,情绪转为低徊深沉。诗人先以渡河“无方舟”来暗示其一心报国而没有机会的可悲境遇,令人哀婉。最后将纷飞的思绪拉入“闲居”的现实,陈述自己的心愿,看似细细低诉,然则其间寄寓着莫大的悲愤与期待。
杂诗(其六)
曹植
飞观百余尺,临牖御棂轩。
远望周千里,朝夕见平原。
烈士多悲心,小人偷自闲。
国雠亮不塞,甘心思丧元。
拊剑西南望,思欲赴太山。
弦急悲声发,聆我慷慨言。
此诗是曹植《杂诗七首》的第六首。在主题上一如既往地表达着报国无门的愤慨,在表现形式上却与上首多有不同。
全诗大意:我登上这百余尺的楼台,临窗凭轩四处遥望,而能朝夕入眼的不过是这千里无尽的平原罢了。此情此景,壮怀激烈的志士唯有悲情难诉。对于小人来说,恐怕还窃喜其安逸偷闲。一想到国家的敌人还没有荡平,我不由得愤愤不平,按剑西南而望,恨不得要捐躯报国。趁着这悲凉的弦声,就听听我这慷慨的言辞吧。
此诗前四句写其所见之景,虽语意平淡,却波澜横生,其中寄寓着深沉的哀思。一、二句写所登楼台之高,因为不高不足以销其忧思。三、四句从时间与空间两个方面描绘出其眼中的景致,无论远近,不分朝夕,都是无尽的平原而已。这不变的景致,暗藏着诗人的无尽愤慨,因为这承载不起其壮烈的心境。五、六句交代出了原因,如此安逸平淡的生活,对于小人来说是享受,对于诗人这样的志士则是无尽的折磨。诗人“囚徒”生活中的悲苦于此立现。接下来四句则极力渲染其誓要战死沙场、力除西蜀的雄心壮志,其对目前生活的无比厌倦也就可想而知。诗中提到的“太山”,即是“泰山”,是魏晋南北朝时期传说中人死魂灵所归之处。全诗的最后以弦声来指代心声,既急且悲,正是诗人晚年心境的全部展现。
咏怀(其三十九)
阮籍
壮士何慷慨,志欲威八荒。
驱车远行役,受命念自忘。
良弓挟乌号,明甲有精光。
临难不顾生,身死魂飞扬。
岂为全躯士,效命争战场。
忠为百世荣,义使令名彰。
垂声谢后世,气节故有常。
阮籍(210—263),字嗣宗,陈留尉氏(今河南尉氏)人。曾任步兵校尉,故世称“阮步兵”。性旷达,喜饮酒,为“竹林七贤”之一。后人辑有《阮步兵集》传世。阮籍曾作《咏怀》诗八十二首,多表现其在魏晋易代之时彷徨痛苦的心境,意绪低沉,此诗一反常态,呈现出一个英气勃发的志士形象。
全诗大意:那慷慨激昂的志士,梦想着要威服八荒。取车出征,接受皇命,舍己报国,带着那精良的武器奔赴战场。面对危难,怎肯做那苟全偷安之人,定要效命疆场,为国捐躯。这样忠肝义胆的人物,声名注定会万世传诵,向这世间昭示着气节的意义。
全诗着力赞叹志士的慷慨之思与效死的决心。前两句囊括全诗,意境豪放,而其中又蕴藏着无尽的悲怀。据《说文解字》,“慷慨”意为“壮士不得志于心”,可见此等雄杰壮阔中又暗藏了多少无奈。自“驱车远行役”到“效命争战场”,皆为描述其“威八荒”之志,将壮士的英武风采和奔赴国难的神情以及视死如归的决心刻画得淋漓尽致,大有楚辞《离骚》“出不入兮往不反”的风范,读之令人动容。最后四句是对志士风采的伦理评价,高度赞赏其忠义之举,意兴高扬,颇有建安风骨。这也正是阮籍的自我期许,期待在那个混浊的魏晋易代之际能建功立业,洗涤尘世间的浊气。
咏史(其一)
左思
弱冠弄柔翰,卓荦观群书。
著论准《过秦》,作赋拟《子虚》。
边城苦鸣镝,羽檄飞京都。
虽非甲胄士,畴昔览《穰苴》。
长啸激清风,志若无东吴。
铅刀贵一割,梦想骋良图。
左眄澄江湘,右盼定羌胡。
功成不受爵,长揖归田庐。
左思(约250—305),字太冲,齐国临淄(今山东淄博)人。西晋时期著名文学家。曾作《三都赋》,被当世推崇,世称“洛阳纸贵”。左思出身庶族,在讲究门第观念的西晋颇遭排挤,故其诗歌多表达内心的愤懑以及建功立业的豪情。
全诗大意:我年方弱冠之际便能写诗作文,博览群书,文采风流,可以比肩贾谊、司马相如等前代的大文豪。当边关被敌人侵犯、朝廷震惊时,我也极其愤慨。虽然我不是武将,但也曾饱读《司马穰苴兵法》这样的兵书,早怀豪情壮志,更没有将东吴这样的蕞尔小邦放在眼里。我一旦被启用,必将施展心中的壮志,必要荡平东南的东吴与西北的胡人。等到功成名就之时,我不会贪恋朝廷的爵禄,回归田园生活,才是我的愿望。
此诗极力渲染诗人的才华与志向。前四句写其博学能文,其中一、二句总写其才华,气度不凡;三、四句举例证明,以政论文最为杰出的贾谊的《过秦论》与辞赋最佳的司马相如的《子虚赋》自许,足见其气魄之大。接着四句以国家有变,引起其军事抱负的描写,暗示其为文武双全的人物,应当被国家所重用。随后提到的“长啸”是魏晋名士的常见行为,多用来表示隐逸的情怀,而诗人这里用以抒发为国家平定祸患的期望。“铅刀”是钝刀,这是诗人的谦称,是对要施展才华的跃跃欲试。其“良图”即为荡平国家所有的忧患,志向宏伟。这里提到的“江湘”和“羌胡”指的是当时西晋在南北两线分别进行的战事。“(咸宁)五年(279)春正月,虏帅树能机攻陷凉州。乙丑,使讨虏护军武威太守马隆击之。……十一月,大举伐吴……十二月,马隆击叛虏树能机,大破,斩之,凉州平。”可见诗人对时事的关注以及参与其中的激情。最后畅想胜利后的姿态,功成身退,归隐田园,这是鲁仲连以来的志士们传承下来的遗风。全诗意气豪迈,将一位文武兼备、忠心报国的志士心态烘托得淋漓尽致。
咏史(其三)
左思
吾希段干木,偃息藩魏君。
吾慕鲁仲连,谈笑却秦军。
当世贵不羁,遭难能解纷。
功成耻受赏,高节卓不群。
临组不肯绁,对珪宁肯分。
连玺曜前庭,比之犹浮云。
此诗最大的特色是诗人将其报效国家的社会价值与高尚志节的个人价值巧妙地结合在一起,呈现出忠心爱国而不慕荣华的英才形象。
全诗大意:我钦佩段干木这样的贤士,虽隐逸林泉也能使魏国免遭侵犯;我仰慕鲁仲连这样的英雄,在谈笑之间就能使强秦撤退。这样的人虽然有豪放不羁的个性,却又能为国家排忧解难。在大功告成之时,又不接受国家的奖赏,这样的节操又是何等卓尔不群啊。所谓官位,所谓爵禄,有人看起来荣耀无比,而在他们来看,不过如浮云一样不值一提。
此诗极力赞颂能为国家消除患难而又功成不居的高风亮节的贤人形象。首先以段干木、鲁仲连两位先秦贤人的事迹来寄寓自身的抱负,他们的言行做派也正是诗人企慕的对象。段干木是战国时期魏国的隐士,魏文侯尊之为师,《吕氏春秋》载,秦军将要攻魏时,有人劝谏秦王说:“段干木贤者也,而魏礼之,天下莫不闻,无乃不可加兵乎!”秦国为之退兵。鲁仲连是战国末年的侠士,当秦军挟长平战胜的余威兵围邯郸时,鲁仲连说服魏国与赵国联合,逼退了秦军。此诗前四句写两人皆是以个人的才能德行而拯救国家的危难,随后的四句单独评价鲁仲连,语言直白而饱含真情,推崇其能做事而又不居功的高尚节操,正如《史记·鲁仲连列传》所载“所贵于天下之士者,为人排患、释难、解纷乱而无所取也”。这也正是中国历代正直文人的人格理想。接下来两句写鲁仲连辞去爵禄的具体动作,正因描写得细致,更见其真切,与诗人仰慕之深。最后通过一组对比,将鲁仲连不慕荣华势力的节操烘托得更为高尚。
重赠卢谌
刘琨
握中有悬璧,本自荆山璆。
惟彼太公望,昔在渭滨叟。
邓生何感激,千里来相求。
白登幸曲逆,鸿门赖留侯。
重耳任五贤,小白相射钩。
苟能隆二伯,安问党与雠?
中夜抚枕叹,想与数子游。
吾衰久矣夫,何其不梦周?
谁云圣达节,知命故不忧。
宣尼悲获麟,西狩涕孔丘。
功业未及建,夕阳忽西流。
时哉不我与,去乎若云浮。
未实陨劲风,繁英落素秋。
狭路倾华盖,骇驷摧双辀。
何意百炼刚,化为绕指柔。
刘琨(271—318),字越石,中山魏昌(今河北无极县)人。西晋军事家、文学家。刘琨早年为“金谷二十四友”之一,后任并州刺史。洛阳沦陷后,刘琨一直在北方坚持抗敌斗争。并州军事失利后,刘琨投奔鲜卑人段匹磾,后被段匹磾囚禁,最终被杀。此诗正作于拘禁时期。卢谌曾任刘琨的主簿,刘琨写此诗即意在向卢谌求援,激励他和自己一起重振大业。
全诗大意:胸中的才华品德,宛如美玉纯洁无瑕。姜尚在遇到周文王之前,不过是渭水边的一介钓叟。年轻的邓禹为光武帝的招抚令而感动振奋,不远千里前去投奔。汉高祖刘邦在白登遇险,幸赖曲逆侯陈平的良策;在鸿门宴上又有留侯张良的巧计保全。同样是霸主,晋文公重耳重用的是流亡时追随他的五个贤臣,齐桓公小白却任用曾射他一箭的管仲为相。如果能成就霸业,那么就不计较要起用的人曾经是恩人或者是仇人。夜半而起,抚枕叹息,我也期待着像古贤人那样建功立业。可能是我已经衰老多日,不然为何长久不梦见周公。怎么能说圣人乐天知命不解忧伤呢?当年的先圣孔子不是还为鲁公获麟而叹息流涕吗?可惜我还没有建立功业,岁月已经无情消逝,宛若飘过的白云那般迅疾。我的事业宛如还未成熟的果实陨落在秋风中,如繁盛的鲜花飘荡在秋霜下。世路艰险,车翻马惊。当时怎么能没有料到呢,已经千锤百炼的钢铁,竟然可以变作在指头上缠绕的柔丝。
此诗充满着英雄末路之悲,字里行间氤氲着不灭的感情与壮志难酬的不甘。全诗的前两句以美玉来称赞卢谌的才华品行,寄寓着浓烈的期待,期待他能从段匹磾的囚禁中拯救自己。接下来连用六个典故,以排比的气势,传达自己投身晋朝复兴事业的雄心与感召卢谌的策略。姜尚与邓禹的故事,用来说明贤才需要英明君主的任用,暗示晋朝才是正义的一方;以陈平与张良的故事,说明明君也需要贤臣的辅佐,意味着卢谌若能心向晋朝必然会受到重用,发挥作用。重耳与小白的故事,表明其能不计前嫌,不计较卢谌曾为鲜卑人效力的历史。后半段则是对现实处境的感喟,以孔子的典故来惋惜其英雄失路的悲哀与愤懑,最后又以果实、繁花作比,表示功败垂成的无比惋惜。最后两句,尤为精湛,将昔日豪情万丈与此时英雄末路的对比描画得极为巧妙,在慷慨激昂的语调中传达出无比悲凉的情绪,感人至深。正如清人施闰章所言:“非英雄失志、身经多难之人,不知此语酸鼻。”
代出自蓟北门行
鲍照
羽檄起边亭,烽火入咸阳。
征师屯广武,分兵救朔方。
严秋筋竿劲,虏阵精且强。
天子按剑怒,使者遥相望。
雁行缘石径,鱼贯度飞梁。
箫鼓流汉思,旌甲被胡霜。
疾风冲塞起,沙砾自飘扬。
马毛缩如蝟,角弓不可张。
时危见臣节,世乱识忠良。
投躯报明主,身死为国殇。
鲍照(约415—470),字明远,祖籍东海(今山东郯城),久居建康(今江苏南京)。南朝刘宋时期著名文学家。因曾任临海王刘子顼的前军参军,故世称“鲍参军”。与颜延之、谢灵运合称“元嘉三大家”,其诗风俊逸豪放,对李白等盛唐诗人产生了重要的影响。有《鲍参军集》传世。
全诗大意:边疆传来了战争的消息,首都已大为震惊。前线战马奔驰,军情紧急,敌人正可谓兵强马壮。皇帝问询极为愤怒,派出的使臣络绎不绝,派遣的大军急赴战场。尽管环境艰苦,也难以磨灭将士们报国的热心。臣子们的忠心必显现于危难之时,此次为了保卫国家,即使战死也在所不辞。
全诗生动地刻画出一幅将士奔赴战场的历史画卷。开头即以跳跃式的镜头,多角度、多层次地表现出战争爆发时边塞的危急以及敌人的强横。接下来写天子的反应,具有承上启下、衔接全诗的意义。“按剑怒”三字,传神地写出了皇帝勃发的怒气,下文的一系列动作皆由此展开。随后以两联工整的对句,写出了汉军投入战场时的豪迈与英勇。“雁行”与“鱼贯”两句,写队伍的艰苦跋涉与纪律严明;“箫鼓”与“旌甲”两句描绘出将士们朴素的爱国之情与不畏艰难的牺牲精神。接着四句以遒劲的笔触写出战场严酷的风光,用以反衬最后四句将士们的决心,衔接得别具匠心。“时危见臣节,世乱识忠良。投躯报明主,身死为国殇”,既写出了将士们为国捐躯的豪壮,也寄寓着诗人“士为知己者死”的衷肠,极有概括力。
拟古(其一)
鲍照
幽并重骑射,少年好驰逐。
毡带佩双鞬,象弧插雕服。
兽肥春草短,飞鞚越平陆。
朝游雁门上,暮还楼烦宿。
石梁有余劲,惊雀无全目。
汉虏方未和,边城屡翻覆。
留我一白羽,将以分虎竹。
此诗深受曹植《白马篇》影响,赞颂幽并少年的武艺与其为国立功的理想,同时在诗歌的风格上又别有特色。
全诗大意:幽并之地的少年喜好骑射之事,佩带好箭矢,整理好行装,在春日的原野去追逐那肥美的野兽。一日千里,横跨雁门、楼烦等地。其箭术超群,足以匹配古人。如今汉家与胡人还未达成和平,边疆屡有冲突。那么我就留下一支羽箭,等待朝廷的诏令。
此诗共分两段,前十句是对少年高超武艺的极力渲染,后四句则是轻轻点出其为国出力的心愿,余味悠长。具体来说,开头两句是对《白马篇》“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的概括,用笔精简而凝练有力,颇见功力。中间八句则是对少年行装与武艺的正面描写,重点是在对“骑射”二字的渲染。三、四句写其行头精美,暗示着少年卓尔不群的轩昂神态。五、六句又将聚焦的镜头拉远,在广漠的原野上凸显其英姿。接着写少年能朝暮驰逐在“雁门”“楼烦”两个相距甚远的地点,暗示其骑术高超。随后的两个典故,极力渲染出少年的箭术非凡。石梁用宋景公的典故,《阚子》载:“宋景公使工人为弓,九年乃成。公曰:‘何其迟也。’工人对曰:‘臣不复见君矣,臣之精尽于此弓矣。’献弓而归,三日而死。景公登虎圈之台,援弓东面而射之,矢逾于西霜之山,集于彭城之东,其余力益劲,犹饮羽于石梁。”表示其膂力之强劲、箭头之锐利,足以射入遥远的石头之中。惊雀则出自后羿的典故。《帝王世纪》载:“帝羿有穷氏与吴贺北游,贺使羿射雀。羿曰:‘生之乎?杀之乎?’贺曰:‘射其左目。’羿引弓射之,误中右目,羿抑而愧,终身不忘。”至此为止,诗人渲染的是其高超的武艺,接下来写其热烈的爱国愿望,而表达的方式则委婉含蓄,同时又豪气十足,少年表示愿以剩下的一箭为国家平定祸患。诗中提到的“虎竹”分别是指铜虎符和竹使符,是汉代大将统兵作战的印信与凭据。由此可见少年的勇武与雄心,一位爱国的勇武少年形象由此跃然纸上。
胡无人行
吴均
剑头利如芒,恒持照眼光。
铁骑追骁虏,金羁讨黠羌。
高秋八九月,胡地早风霜。
男儿不惜死,破胆与君尝。
吴均(469—520),字叔庠,南朝齐梁时代文学家、史学家,吴兴故鄣(今浙江安吉)人。吴均在诗歌创作上颇有成就,自成一体,世称“吴均体”。另有志怪小说《续齐谐记》传世。《胡无人行》本是乐府名,出自《相和歌辞·瑟调曲》,多写边塞征战之事。吴均在其中融入了鲜明的个人情思。
全诗大意:宝剑的锋芒是多么锐利,拿在手中,那光芒明亮刺眼。身披铠甲,骑上战马,去追讨那狡猾的敌人。此时虽然是八九月份,但是胡地早已是满眼风霜。好男儿不惧生死,不信,我就剖开肝胆,让你一尝!
吴均是齐梁文人,当时国界的北限也就是淮河一带,故而吴均从未到过西北“胡地”,但诗中洋溢着慷慨激昂的激情与激越凌厉的气概,足以令人神移。全诗开篇写剑芒的锋利,选材奇巧,自古宝剑赠烈士,由此亦可见将士精神的激昂无前。三、四句写追击敌人的英姿,“铁骑”与“金羁”状我军的声势浩大,而“骁虏”“黠羌”以敌人的凶猛反衬我军的豪迈无惧。短短十字,即将势吞强敌的气魄与穷追敌寇的战场画面描写得淋漓尽致。五、六句写战场的严酷,一个“早”字更是衬托出边关将士们长期坚守边关的坚韧,其坚韧报国的胸怀也就呼之欲出。最后两句饱含激情,最为慷慨壮烈,是其将士们以身许国的庄严告白,掷地有声,令人印象深刻。全诗语句凝练,笔力雄健,再辅以铿锵有力的声调,堪称雄浑激昂的爱国诗篇。
出自蓟北门行
徐陵
蓟北聊长望,黄昏心独愁。
燕山对古刹,代郡隐城楼。
屡战桥恒断,长冰堑不流。
天云如地阵,汉月带胡秋。
渍土泥函谷,挼绳缚凉州。
平生燕颔相,会自得封侯。
徐陵(507—583),字孝穆,东海郯(今山东郯城)人。南朝梁陈时代的著名文人。徐陵是“宫体诗”的代表人物,诗风本以轻靡绮艳著称,但这首诗却格调高昂,意境阔远,在梁、陈诗歌中是难得的边塞佳作。
全诗大意:黄昏时刻,在蓟北一带举目遥望,心中感慨万千。看那燕山对着古刹,代郡的城楼在远方隐没。这里常战乱不息,桥梁早已断绝,河水也是一片冰封。天上的云彩宛如地上的战阵,连汉地的月亮也带着胡天萧瑟的气息。面对强虏,我自信心满怀,此去征战,必然吉人天相,功成封侯。
此诗前四句以蓟北、燕山、代郡等地名,勾勒出辽远的边关景象,衬托出诗人要在广阔天地大展身手的气魄。中间四句则将目光收回到眼前,以眼前的景象来指代远方的普遍情景。诗人眼前的景象,这里无论是桥梁、河流、云彩还是月亮,都染上了战争的气息,萧瑟而峥嵘。在这里,诗人急欲征战的心情与边关苍凉的景色完美地融合在一起。最后,诗人直接宣告了其建功立业的雄心,所用典故亦极为恰当。“渍土泥函谷”典出《汉书》中王元的话“元请以一丸泥,为大王东封函谷关”,象征着保家卫国的决心与自信。最后,再引用《后汉书》中对班超的评价“生燕颔虎颈,飞而食肉,此万里封侯相也”,暗示边关的将士们也将如班超般立功绝域,报国封侯。全诗意调高昂,情景交融,表达了极为雄壮的爱国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