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盗郑一嫂
1833年初秋的一个上午,经过近半年的航行,“中国皇后号”终于来到了中国广州的外海。船上总共二十人不到,十来个是船员,只有戴沃伦和楼爱波两个美国人,剩下的乘客,全都是去广州的英国人。这一路虽然经历了些风暴,但总算平稳,经过马六甲海峡时,也没有遇到海盗打劫,大家觉得非常幸运。
长途海上航行非常枯燥乏味,所处空间极其有限,唯一能做的,就是坐在船舱里的大长桌边上聊天,或者到甲板上放风,看着千篇一律的茫茫大海,每天的时间都觉得其长无比。所以当船长向大家宣布还有一天就要到广州的时候,大家都非常兴奋,庆幸这无聊无趣的海上监狱生活马上就要结束了,庆幸即将安全到达广州,将要开始新鲜刺激的岸上生活。
午饭过后,楼爱波拿出最后半瓶朗姆酒。他自己偷带上船的酒早就喝完了,这是他从船长那里买的,三倍的价格,平时舍不得喝,每次就只喝两口。见马上就要到达目的地,决定拿出来和戴沃伦两人把最后半瓶全部喝掉。
两人坐在大通间的长桌边。虽然心里充满着期待和兴奋,但一路漫长的旅行,让要说的话都说完了,现在两人都觉得无话好说,他们就这样默默地坐在那里,时不时对着瓶子喝上一口酒,以这种方式消磨掉最后一天海上的时光。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朗姆酒瓶空了。楼爱波仰着头,张开嘴,举着瓶子,瓶底朝天,瓶口对着嘴,好长的时间,终于从瓶口滴出最后一滴酒,落在了他的嘴里。
楼爱波咂了咂嘴,用舌头舔了下嘴唇。
“走,上去看看。”戴沃伦说。
两人来到甲板上,太阳已经移到西边,懒洋洋地挂在西边的天空,照在海平面上泛出刺眼的金光。
戴沃伦和楼爱波来到船头,注视前方。帆船在风的作用下,使劲地往北行进,在波浪下微微地一起一伏。阳光、波浪和酒精在一起作用着,让他们觉得有点昏昏沉沉,隐约之中,他们看到前方许多小点,随着船的起伏,这些小点也变得越来越大,等到近了,才发现那都是些小岛。戴沃伦心想,这也许就是船长说的珠江口外了。
黄昏的时候,前方又出现了许多小点,戴沃伦以为还是小岛,等到驶近了,才发现那是八艘小船,每艘小船上挂着一面小红旗,朝着“中国皇后号”方向快速驶来。戴沃伦看清楚了,每艘船上有三四个中国人。小船迅速散向两边,围住了“中国皇后号”。戴沃伦心里泛起一阵不祥的预感,脑子忽然完全清醒过来。
“不好,遇上海盗了。快去找船长。”
戴沃伦大叫一声,转身就跑。楼爱波紧跟在后面。两人疾速冲进船长的舱间,见几个船工已经在里面,正围着船长。
矮胖的船长坐在角落的地上,手里抱着一个喝空了的朗姆酒瓶,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没有人听得懂,显然,船长已经喝得烂醉。船工们七嘴八舌激烈地说着,戴沃伦听出来,他们是在商量如何对付海盗。
“船长,有海盗。怎么办?”戴沃伦焦急地喊道。
船长没有反应。
“船长喝醉了,我们必须自己想办法,不能让海盗上来,一旦有上来的,要把他们打下去。”一个船工说。
“赶快去拿刀吧,再晚就来不及了。”另一个船工一边说,一边就往门口走去。
刚走到门口,舱门一下子被推开了,把那个船工撞了个踉跄,从门口拥进三个海盗,舱间一下子显得拥挤起来。领头的海盗紧身装束,外裹一条无袖马甲,头上戴一顶两头翘角的元宝帽,有些棱角的脸,晒得发黑,眉清目秀,手里持着一柄剑。
“郑一嫂。”有人喊了一声。
戴沃伦这才注意到,领头的那个海盗胸脯有点鼓,是个女的,三四十岁的样子,身材不高,但精悍有力,元宝帽后一个发髻在脑后凸了出来。
“正是一嫂我。这艘船今天归老娘管了。只要大家听话,不会让你们受苦的。”郑一嫂带点磁性的清脆女声,张嘴露出雪白的牙齿,她微微一笑。戴沃伦看到她眼角的鱼尾纹。
正当所有人的注意力被郑一嫂吸引住的时候,站在戴沃伦后面的一个船工,举着一把刀,朝着郑一嫂就扑了过来,呼的一声,刀就朝着郑一嫂后脑勺劈了过来。戴沃伦正好站在那个船工和郑一嫂中间,眼角看见一把明晃晃的刀朝他劈过来,以为是朝他来的,吓了一大跳,忍不住惊叫一声,跳到边上。
戴沃伦的惊叫引起了郑一嫂的注意,就在那一眨眼的工夫里,郑一嫂的头微微一侧,躲过了那把刀,她反手一挥,只见寒光一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将那船工握刀的手砍了下来,断手握着刀飞了出去,砸在了船长的头的上方,直直地插进了木板舱壁,刀柄上那只断手还流着血,滴在了船长的头上。这时,船长的酒全醒了,鼻子上挂着从断手上流下来的血,满脸惊恐,两眼直勾勾地看着郑一嫂,身子一动不敢动。
那船工被削去了右手,痛得直跳脚。郑一嫂一个侧身,就把剑刺进了那船工的心口,然后使劲往外把剑抽了出来,船工没哼一声,像泄了气的气球,倒在地上。这个可怜的家伙,就在他挥刀扑向郑一嫂的片刻,他的命运已经被定格住了。
郑一嫂冷峻的脸,挂着略带些嘲弄的微笑,用手轻轻地抹去剑上的血,把带血的几个手指一一伸进嘴里,舔去手指上那个船工的血,然后瞥了一眼站在边上惊魂未定的戴沃伦,心想,幸亏有这个年轻人的惊叫,让她避开从身后袭击过来的这把刀。
郑一嫂慢慢转过身来,用那把带血的剑,指着船长。
“谁要敢反抗我一嫂,就是这个下场。大家都听见了,是吗?”还是那样清脆平静的声音。
众人看着郑一嫂,不知该说什么,也不知该做什么,都愣在那里。
“你是船长,对吗?”郑一嫂看着坐在地上的船长。
“是。”船长顺从地回答。
“你派一个人去通知,十天内把赎金凑齐,银到人走,船和船上货物都可以领走,只要付银子就是。十天,赎金要是没有到,休怪一嫂不客气。我一嫂从来就是说到做到。”
“是。”船长回答。
“其他人先都在这里待着,不许乱动。到岸之后,所有人都上海龙寨。”
郑一嫂的声音像是有磁力一样,把人吸在了原地,没有人敢挪一下身子。
珠江口点缀着众多岛屿,大大小小,星罗棋布。“中国皇后号”在海盗的控制下,驶向一座比较大的岛屿,在岸边停住。这座岛屿在当地被称为烂头岛,官方称之为大屿山岛,取自岛上一座山的名字,大屿山岛的东面还有一座稍小一点的岛,称为香港岛。这两座珠江口最大的岛上,居民其实并不多,只有沿海边的几个寨子里住了不少渔民,他们沿海岸建起高脚屋,这些屋子用竹子和木头搭建,竹子捆绑在一起当作柱子,插进水里,把人住的屋子高高挑在水面上。高脚屋一个接着一个,密密麻麻,每个屋子下面停泊着小船,这些小船是寨子里住户的主要交通工具。
海盗押着众人出了船舱来到船尾,命人沿着绳梯爬到下面等候的小船上。他们分坐几艘小船,在落日的余晖里缓缓驶进高脚屋组成的水上寨子。寨子里家家冒着炊烟,空气中飘着各种混杂的香味。
小船在高脚屋之间穿梭,左拐右转,戴沃伦他们很快就迷失了方向。看来,海盗们对这个地方很熟,很显然,他们就住在这个寨子里,估计官府要来清剿的话,一是根本找不到,二是即使进了寨子,也无法很容易地出去,这是一个易守难攻的地方。想必,这里就是郑一嫂所说的海龙寨。
小船里,戴沃伦坐在强尼的对面,边上还有其他几个船工,大家都低着头,一声不敢吭,三个海盗拿着刀押着他们。戴沃伦心里忐忑不安,他四面看了看,没看到楼爱波,不知道他被押在哪条船上。戴沃伦几次想跳入水中逃跑,他对自己的水性还是很有信心的,但这里人生地不熟,要从水里逃跑,也不知道应该往哪里逃,估计这些海盗个个水性都不错,跳海逃跑的风险太高,他想了想,就放弃了这个念头。
在一个高脚屋的下面,小船停靠在竹子做的楼梯边,海盗押着他们,沿着狭窄的楼梯,爬上了楼。楼上是木板铺就的一个很大的平台,平台四周都是木头和竹子做的屋子,屋子紧挨在一起,中间没有缝隙,每间屋子门前都挂着一面红旗,估计这里就是强尼说的红旗帮老巢。
海盗把他们关进其中一间屋子里,屋子的四面没有窗户,只在屋顶上方开着一个小小的天窗,屋顶非常高,即使两人叠在一起也仍然够不着那个天窗。天色已经变暗,屋里很黑。戴沃伦在墙边坐了下来,肚子饿得咕咕叫,他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不禁抬头看着天窗,天窗上方一颗孤零零的星星挂在天空,对着他一闪一闪眨着眼睛。屋里又闷又热,即使静坐在那里,汗水依然滴了下来,一阵困意袭来,戴沃伦躺倒在地上,就这么睡着了。
“今天是第十天了。”强尼说。
“什么?”
戴沃伦睁开眼,抬起头,看着强尼。他不知道已经过了多少天,他已经开始麻木,每天昏昏沉沉,都是在闷热的小屋度过漫长的白天和黑夜,只有透过头顶的天窗,才可以看到外面的世界。一天两顿饭,早饭和晚饭都是同一样东西——用咸鱼、臭虾和鱼肚熬的稀饭,刚开始还嫌恶心,碰都不碰,到后来实在太饿了,也不再管木碗里那堆黏糊糊的是什么东西,呼噜呼噜地往嘴里灌下去。头几天,大家还有心思聊聊天,说个笑话,到后来,所有人都陷入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在闷热的屋里大家都不愿意说话,屋子里整天静得出奇,只有外面海浪哗哗拍打的声音。
所以当强尼开口说话的时候,戴沃伦觉得特别惊讶。
“已经是第十天了。赎金再不来,今晚我们不知哪一个就要被郑一嫂搞死了。”强尼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屋里响起一阵猥琐的笑声,一下子让屋子欢快了许多。
“这么个死法也不错,至少是爽死的,还有个全尸。”强尼继续说。
“我先去,你们别和我抢。”一个船工说。
“你撒泡尿看看自己,就你那模样,人家郑一嫂要挑人也挑不到你啊,你就是被咔嚓一刀的结果。你看人家戴先生年轻,高大,人长得又帅,这才是郑一嫂的菜。我们都是刀下鬼的结局,不能保住全尸,下次我们要再聚在一起,都是手里提着头,或者拖着下面半个身子的,只有人家戴先生,才是整个在一起,完整的身子,一样的帅。”强尼说。
刚说完,强尼突然把头低下,双手捂住面孔哭了。他一边抽泣,一边说:“我不想死啊,我家里还有老婆孩子,老父老母,我死了家里怎么办呢?老天哪,我强尼海上闯荡那么多年,难道今天就要栽在家门口了?”
可能是受强尼的感染,另外几个船工也开始抽泣。
戴沃伦没有理会他们,抬头看着天窗,天已经亮了,从天窗看出去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小片蓝天。
房门打开了,进来两个膀大腰圆的海盗,满脸杀气,每人手里拿着一把大的虎头刀。
强尼停止了抽泣,从手指缝里,用惊恐的眼神望着海盗,似乎在等待命运的宣判。
“算你们命大,赎金到了,放你们走。”
强尼把手从脸上挪开,抬起头,挂满泪水的脸上显出几分疑惑,就那么片刻,双眼顿时来了精神。
“老子的命又捡回来了。”强尼咧开嘴,冲着屋顶的天窗大笑了几声。
然后他一耸身从地上站了起来,大步朝外走去。戴沃伦觉得这事情发生得太出乎意料,简直就像是在梦里,前一刻还在担忧自己的生命,现在却可以活着从这里离开,他本能地用手往地上一撑,嗖地站了起来,跟着众人也往外走去,刚走到海盗边上,海盗拔刀抵住他的胸口。
“没有你。”海盗狠狠地说。
众人都停住了脚步,不解地看着海盗。
“为什么?”戴沃伦问,他的心一下子凉到了底。
“你的赎金还没到。船东付的赎金,把船工和货船给赎了。赎金里不包括你。”
“为什么不包括我?那有谁在帮我安排赎金?”戴沃伦焦急地问,他又往前挪了一下,胸口被刀抵住陷了进去。求生的欲望,让他几乎有去抢夺海盗手里那把刀的冲动,但看到边上另一个海盗已经举起了虎头刀,对准了他,只得放弃了这个想法。
“我们不知道。这是你的事,你赶紧让人去拿赎金来。”海盗说。
“强尼,帮个忙吧,求求你,你帮我搞笔赎金来,我保证一定还你。或者,你去找我的朋友陈麦南,他在广州。我一定会报答你的。”戴沃伦恳求道,声音中带着几分绝望。
强尼答应着匆匆出了门。门又被关上,屋里只剩戴沃伦一人,四周又陷入一片寂静,还是那样闷热,汗水从戴沃伦的头上往下滴,他不知道命运会带他走向何方,是死是活,完全不由他左右,一阵阵恐惧感向他袭来。
戴沃伦看到自己赤身裸体走进一个全是红色的房间,那里放置的所有家具,甚至连墙,都是红色的。他脸无表情,木讷地走向那张红色的床,他想用手摸一下自己的脸,但手好像不是自己的,试了几下,没有成功,他又想用手去扶那张床,手还是没有抬起来,他就放弃了。他转过身来,看到郑一嫂已经站在他的身后。
郑一嫂的手臂和腿被太阳晒成紫铜色,发髻已经放下,长长的头发盖住了半边脸,雪白的前胸两个不大的乳房,有点往下垂,两颗黑红的乳头点缀着前胸,雪白的身子和紫铜色的四肢形成强烈的反差。戴沃伦看着觉得有点滑稽,忍不住想笑,但是,没有笑出声音。
郑一嫂双眼闪烁着一股杀气,她走到戴沃伦跟前,只轻轻一推,就把他推倒在床上。他仰面朝天,呆滞的目光直视上方。郑一嫂俯视着他,看了好半天。这时候的她,和白天海盗装束的郑一嫂判若两人,能看出来,现在的她,很有女人味,见戴沃伦盯着她看,她微微一笑,眼角显出不少鱼尾纹来。
“小伙子叫什么?”
“戴沃伦。”他轻轻地回答。
“哪里人?”
“美国人,波士顿的。”
“做什么的?”
“我以前是水手,在海上讨生活,到处漂泊。”
“现在要漂到哪里去?”
“广州。”
“去那里干什么?”
“挣钱。”
“干吗跑那么远来挣钱?”郑一嫂问道。
“都说这里钱好挣。”
“好挣?连你的小命都要没了,还挣什么钱?”
郑一嫂心里不禁泛起一阵恻隐之情,联想到自己年轻时候从妓院落到海盗手里的情形。
“一嫂要杀我吗?”
“杀你?杀你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吗?看在你救过我的分儿上,或许我可以饶你一命。”
“我救过你?”
“就算是吧。”
“既然这样,那你还不放了我?”
郑一嫂呵呵笑起来,一副开心的样子,眼角鱼尾纹更深了。
“看来你还蛮机灵的嘛,顺着我的话说。我同你说,戴沃伦,不管是谁,到了一嫂手里,都没那么容易走出去。即使一嫂喜欢你,你的赎金还是要付的。”
“我的赎金会来的。或者你先放了我,我以后挣了钱再还你,我以后会挣很多很多的钱,你想要的不就是银子吗?我加倍给你,相信我,我说到做到。”
“银子当然重要,但规矩更重要,先付赎金再放人,这是规矩。立好了规矩,就不能变。一嫂我也是说到做到。”
郑一嫂的头发时不时轻触着他的胸口,她的手臂和大腿满是肌肉,有棱角的脸让人觉得冷酷,也让人觉得有点恐惧,她的身子很有骨感,充满着力量。她和戴沃伦在纽约所见识过的女人都不一样,这点让他觉得非常兴奋,他完全忘记了自己是她的人质,他的命就握在她的手心,她随时可以把他在手心里碾成碎片,扔进大海,最后在海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郑一嫂的汗水滴了下来,一滴一滴掉在了他的身上。他觉得自己躺在汗水里,汗水形成的浪,上下轻轻地拍打着他的身子,他全身湿透,不知道汗水是自己的,还是来自郑一嫂,反正身子黏黏的。
他眼睛开始发直,身子变得僵硬,他看到她变成了一个火球,翻滚着冉冉升起,最后消失在空中。
海盗推门进来送早饭时,戴沃伦还躺着睡觉。海盗踢了一下他,把他踢醒了。他睁开眼,感觉头晕晕的,微微有点头痛,他四肢无力,想坐起来,又觉得没有力气,就继续躺在地上,眼睛看着那个海盗。这几天他天天睡不醒,每天早饭时被海盗踢醒,醒来后既头晕又头痛。
海盗把木碗放在他边上,还是那股非常熟悉的、又腥又臭的味道。
“快起来吃早饭吧。这可是你最后一顿早饭,吃了可以上路,别做了饿死鬼,在阴间到处找吃的。”海盗说。
“今天是最后一天?”戴沃伦有气无力地问道。
“最后一天。吃了饭送你走。”
戴沃伦使劲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赎金还没到?”显然是明知故问。
“没到。要到的话,不就把你小子给放了?”海盗回答。
“那我可以选择怎么个死法吗?”戴沃伦问。
“你想怎么个死法?”海盗好奇。
“你给我吃药,就像这几天你们天天喂我的那种。我想做着梦死,你们想怎么样杀死我都行。”
“这个需要问我们的头儿。”海盗说完,转身走了。
戴沃伦端起木碗,一口气灌了下去。他心想,不论如何,都不能做个饿死鬼。他心里有点后悔,当初要是决定不来广州,也许他现在在纽约还好好的,当年在海盗猖獗的加勒比海航行,他都安然无事,如今,来到千里之外,竟然在快要到达目的地的时候,被海盗劫持,小命都要丢了,广州见都还没见到。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又开了,进来两个持刀的海盗。
戴沃伦心想,完了,是时候了,他们一定是要用刀砍死自己。这时候,他想起了上帝,用手在胸前画起了十字,嘴里拼命地祷告起来,好像只有这样,上帝才会接纳他一样。
“走吧,戴先生。你的赎金到了。”
“什么?我的赎金到了?”
戴沃伦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从地上跳了起来,绝处逢生的喜悦让他忘掉了头痛,快步跟着海盗,走出了这个关押了他二十天的小屋。
走出小屋时,戴沃伦看到郑一嫂站在远处看着他,她戴着两头翘角的元宝帽,穿着紧身马甲,一副利索的装扮,她手里的剑支在地上,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座雕像。
两人四目相视,戴沃伦朝她微微招了下手,他似乎看到郑一嫂的手微微抬了一下。
在高脚屋寨子外面的一艘小船上,海盗把戴沃伦交给了楼爱波,还把他的两个小皮箱也还给了他。楼爱波已经剪了短发,胡子刮得很干净,脸上泛着光亮,显然已经休整过。
“你付的赎金?”戴沃伦问。
“我哪里来的钱?向旗昌洋行的罗素先生借的,我送来的。等你做事情后再慢慢还他。”
“我一定要去谢谢他的救命之恩。”
“你也可以到他那里做事,钱就从你每月收入里扣就是了。”
“其他人也都赎出来了?”
“我见过那个酒鬼船长,他告诉我,你是最后一个。”
“我以为要死在这里了呢。”戴沃伦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
“郑一嫂怎么样啊?”楼爱波带着意有所指的诡笑。
“能活着出来就很好。”戴沃伦没有接茬,只是轻微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