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人查尔斯
查尔斯的祖上是最早一批乘坐“五月花”号船,到达美洲新大陆的新教徒,当年祖上为了躲避在英国的宗教迫害,离乡背井,跑到蛮荒之地美洲。因为去得早,他们家在新英格兰地区扎下了根,成为当地拥有不少地产的富裕显贵家庭。查尔斯的祖父老查尔斯年轻时,正好遇上美国的独立战争。当时新英格兰地区的人,分成了两派,一派就是后来被称为爱国者的那批人,这一派试图和英国脱离关系,建立一个新的国家,和宗主国英国闹独立,要赶跑英国人。爱国者的队伍由后来成为美国首任总统的华盛顿担任总司令,和英国军队打起了仗。另一派则被称为保王党,他们站在了英国那一边,希望还是认英国国王当领导,不想闹独立。保王党也组织起民团,帮助英国军队和爱国者打仗。老查尔斯当年就加入了保王党,并成为当地保王党民团的头头儿。
爱国者和保王党虽然都是新英格兰地区的居民,但是相互厮杀起来都狠着劲,就连邻居街坊七姑八叔之间都相互杀红了眼,甚至有的夫妻反目,兄弟相恶。老查尔斯带着保王党民团就杀死了好几个以前有很多年交情的邻居和远房亲戚,就因为他们跟着爱国者闹独立。很不幸的是,打了八年仗之后,有着强大军队和先进武器的英国人,居然决定不打了,这让老查尔斯异常失望和恐惧。英国人撤离美国时,爱国者对保王党展开了清算,老查尔斯的家产被没收,老婆和大儿子也被同镇加入爱国者阵营的世交所杀,在提心吊胆、东躲西藏逃避追杀了一段时间之后,老查尔斯带着小儿子,也就是查尔斯他爹逃到了英国。
查尔斯在英国出生长大,从小就听爷爷讲当年和美国人打仗的故事。爷爷讲美国人有多坏多坏,每次讲到美国人时就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吞活剥,把美国人给吃了。查尔斯听着也是义愤填膺,一副和美国人不共戴天的样子,还向爷爷发誓,长大以后一定要杀几个美国人。小学的时候,查尔斯的学校里来了个美国小孩,查尔斯找机会把那孩子狠狠揍了一顿,还警告那孩子不许告诉老师和家长,那孩子果真没敢去告状,见了他还毕恭毕敬,查尔斯很是得意,从那以后,一不高兴,就去揍那美国孩子一顿,这让查尔斯很有成就感。
十七岁那年,查尔斯加入了英国陆军,被派到了印度。查尔斯勇猛好斗,打起仗来不怕死,杀死了不少印度人,被升了个小官当当。后来一个印度的小土王叛乱,查尔斯所在的军队被派去镇压,在这次战役中,查尔斯的腿被印度人砍伤,虽然捡回条命,但从此就瘸了腿。查尔斯从部队以上校军衔退役后,加入了英国东印度公司,从普通职员做起,一直做到高级经理。
东印度公司成立于十七世纪初,刚开始主要进行英国同全亚洲的贸易,但亚洲的贸易主要来自两大国家,中国和印度。其他地区的生意基本可以忽略不计,所以后来就集中精力专门致力于同印度和中国的生意,垄断了英国同这两个国家的贸易。东印度公司在印度拥有自己的军队,人数最多的时候,达到二十多万人的军力,印度各邦土王的继承和任命,以及土王高级官员的任命委派,都必须得到东印度公司的同意,而且东印度公司还向每个土王派出英国顾问,由此牢牢控制了印度的政治和经济命脉。
十八世纪末,为了扭转日益扩大的对中国的贸易赤字,英国政府给予东印度公司经营鸦片的垄断权,在印度的北方和阿富汗种植和生产鸦片。但是鸦片在中国属于非法商品,商家不能合法卖到中国,只能通过走私的方式。鸦片在所有英国和英国殖民地的销售也属于非法,因此东印度公司就在印度的加尔各答将鸦片拍卖给一些中间商,规定这些鸦片必须卖到中国去。Jardine Matheson即渣甸洋行,就是东印度公司最大的中间商,它从东印度公司买来鸦片,然后走私到中国。
查尔斯做到东印度公司的高管后,被派到广州,担任公司在中国的首席代办,负责所有在中国的进出口生意,同时协调中间商之间的鸦片业务。查尔斯看到鸦片的利润丰厚,脑子灵活的他,自己立刻就搞起了副业,也做起了鸦片走私的生意。因为在东印度公司的关系,上上下下都是熟人,查尔斯往往能够拿到更便宜的鸦片;此外,他又在广州和其他城市建立了严密的分销渠道,在有些地区还成功地阻止了其他中间商的进入,垄断了当地的鸦片销售。渣甸洋行为此经常同查尔斯发生争执,还去东印度公司告状,但是因为查尔斯在东印度公司的关系,以及他在中国所建立的关系网,东印度公司发觉替代查尔斯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对查尔斯利用职权顺便走私鸦片的事情,只好睁一眼闭一眼,渣甸洋行告状的事,到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
查尔斯在东印度公司的经验告诉他,必须有一支听命于他的武装,虽然在中国的土地上,他没法组织一支正规的军队,但是他也网罗了社会上的一帮闲散人员,这些人打打杀杀,恐吓利诱商家和中间商,帮他在中国走私鸦片迅速打开市场,老牌鸦片走私商们对查尔斯这个后起之秀也只好退避三舍,让出了许多市场份额。就这样,查尔斯用这支非正规的队伍,基本垄断了广州的鸦片走私市场,成为广州鸦片市场的龙头老大。
东印度公司在中国的总部,位于广州新城玫瑰岗的中心,这是一栋带花园的三层西式洋楼,也是查尔斯住所和他自己公司的所在地。名义上这里是东印度公司的办公地点,是由东印度公司出的钱买下的,查尔斯则在这里既处理东印度公司的事务,也打点自己的鸦片走私生意,成本是东印度公司的,走私鸦片的利润却是自己的,世界上没有比这更一本万利的生意了。
洋楼的一层有一间很大的宴会厅,一条长形的餐桌,餐桌上放着好几盏多层高台蜡烛,点燃后能够把宴会厅照得通亮,餐桌四周放着很多带扶手的高背椅子。宴会厅正中间的墙上挂着一幅油画,画的是查尔斯的祖父老查尔斯。宴会厅的一侧有个双开的大门,那里连着会客厅,另一侧有一小门,连着厨房。偌大的宴会厅,除了餐桌和椅子,没有其他家具,显得有点过于空旷。
查尔斯经常在这里宴请客人,他曾在这里请过清朝的官员,请过广州烟馆的老板,也请过他的竞争对手,甚至是死对头。今天,他在这里宴请公司的高级主管们,这些人都是土生土长的广州人,为他开拓当地的鸦片市场出过不少力,现在管着各自的片区,保障片区内的烟馆购买查尔斯的鸦片,更重要的是,保证及时付款,如果有哪家烟馆不及时付款,轻则罚款或者加倍收取利息,重则把烟馆给砸了。查尔斯坐在长桌尽头的主座,他的身后站着两位彪悍的中国保镖,一身黑服,一动不动地就站在老查尔斯的画像底下。查尔斯感觉非常好,老查尔斯的眼神,注视着宴会厅里的这一幕,肯定会为他这位孙子自豪的。
仆人们已经把菜上齐,把酒斟满。众人并没有动餐具,只是看着查尔斯。查尔斯知道,他不动筷子的话,别人是不会动的,这一场景让他特别觉得有种成就感,心里不禁感谢起中国来,幸亏来了中国,才造就了他的成功。
查尔斯端起一个小酒杯:“今天在这里,要特别感谢大家这一年来的努力。我们公司今年业务增长迅速,除广州市场增长稳定以外,又增加了好几个新的城市。烟民数量的增加,跟诸位的辛苦是分不开的。我这杯酒就是要感谢大家。”说完,就把手里那一口白酒闷了下去,顺手用筷子夹了块肉,塞进嘴里嚼了起来。
众人也都各自干了手中举着的白酒。
“老大,我们还是更要感谢你,没有你,也没有我们兄弟们今天的好日子。这杯是我敬你的。”
这是坐在查尔斯右手边的一个人说的,那人长得非常高大,坐在那里比其他人都高半个头,一张年轻的脸,两眼炯炯有神,脸上光光的,没有一丝胡须,前额削得锃亮,一条辫子盘在脖子上。
查尔斯知道这人叫林柄一,大家平时叫他阿一,是广州城最高档的烟馆——沁云楼老板的大公子。自从阿一的父亲娶了年轻漂亮的二房,生了阿一的弟弟阿二和阿三之后,阿一的父亲就把全部宠爱给了二房和弟弟们。阿一的母亲一气之下喝水银死了。阿一恨透了他父亲的小老婆和弟弟们,一心想着有机会把他们全给捅死,但碍于父亲的脸面,表面上又不得不装得和和气气。他平时在外面同一帮不三不四的人在一起混,经常惹祸,少不了受父亲的训斥。父亲越是骂,阿一越觉得父亲偏心,于是就越叛逆,越在外面惹事,恨不得同父亲一刀两断。几年前,阿一混到查尔斯手下做事,因为人长得高大,既有力气,胆子又大,很快就混成个管片区的头儿,沁云楼就在他管的片区内,现在他父亲要进鸦片,也得看他的脸色,这让阿一在父亲面前,头抬得高高的,心里很解气。
查尔斯朝阿一点了点头,又把手中一杯酒灌进了嘴,说:“广州是中国最大的市场,我们目前做得不错,不过,也不能大意了,要时刻注意未来的动态,一旦有什么新的危险,大清政府的,或者渣甸洋行的,一定要及时察觉,决不能让别人在广州撕开一个大口子,否则到时候要填都填不过来。”
“前几天听人说,广州来过几个土耳其人,试图找买家,兜售土耳其鸦片,比我们的便宜很多,好像价格还不到我们的三分之一。”阿一说。
查尔斯心头一惊,这是他最怕的事情,渣甸洋行虽然也是个闹事的主,但在东印度公司里,查尔斯自信他有足够的影响力,所以渣甸洋行再怎么闹,也在他的控制之内。土耳其不是英国的殖民地,虽然英国人多次试图影响土耳其政局,但都没有成功,东印度公司无法左右土耳其鸦片市场。一旦土耳其鸦片进入中国,对他的生意会产生很大的冲击。
“大家特别小心了,在你们的片区要严防土耳其鸦片进入烟馆。对于那些不配合的烟馆,一定要给他们点颜色看看。”查尔斯一边狠狠地说,一边用犀利的眼光扫了一下众人,“如果土耳其人还在广州的话,一定要把他们找到,好好教训他们一顿,让他们以后不敢再来。”
“老大你放心,我们一定不会让土耳其鸦片进来的。”阿一讨好地说,“如果土耳其人还在广州,我一定让他们缺胳膊少腿地回去。”
“好。大家听见了,回去后都给我加紧防范这些土耳其人。”查尔斯猛喝了一口酒,满脸涨得通红,把杯子重重地敲在了桌上,“平时给了大家那么多好处,现在是需要大家同心协力的时候,谁要是让土耳其鸦片进入他的片区,小心我饶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