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2章 现在本后下懿旨
丽丽小时候指着月亮说:“老爸,我要吃月亮。”严厂长为了哄女儿,或者幽一默,弄了个烧饼藏身后,往天上猛一捞,捞下个“月亮”来,女儿吃的非常香。后来女儿吃“月亮”吃膩了,说月亮不圆了,嫦娥的兔子偷吃了;改说吃星星,吃最亮最亮的那一颗。弄了块点心藏身后,往天上猛一捞,捞下个“星星”来。女儿说不是,哭闹撒泼就不吃。严厂长能给女儿捞下“月亮”来,没能耐捞下星星来;趴地上给女儿当马骑……女儿一不如意就是撕衣服,铰鞋子,撕多少衣服记不清,铰多少鞋子记不清,飞扬跋扈不像个样子了……
猫喜欢吃鱼,不能下水;鱼喜欢吃蚯蚓,不能上岸,却喜欢上钩。任何人任何事物都有所能都有所不能。丽丽本来与刘兴处得好好的,说更新就更新,说易人就易人,竟然苦恋马成功,可马成功有恋人,不可能一分为二与女儿过日子。今天曾姗姗来打工,把曾姗姗给打了,眼上部抓伤了;马副厂长说出闺女一大片不是来;拔出来萝卜带出来泥,住招待所的事儿抖出来,多用油的事情抖出来,用厂里的建筑材料抖出来……阳历年,丽丽咋不随刘兴出外玩去呢?重归于好呢?搞什么质检呢?
那部车丽丽开走了,严厂长开马副厂长的车往家赶,停车泊位上。至家,女儿没有撕衣裳铰鞋子,同妈妈餐厅里往外抬餐桌。那桌腿桌面下料大,桌面是块大理石,石厚足有三公分。这头丽丽轻轻抬起来,嫌弃妈妈说:“妈,老妈,看能怂死不?看能笨死不?让给老爸抬,老爸那破厂子办赔了,改办成服装厂,抬得动……”严厂长从女儿话里提炼出一种味道来。或者想,阳历年丽丽约同学来吃饭,二十个同学客厅也能坐得下,为啥餐桌抬至大厅呢?不问因由帮着抬。丽丽说:“老爸,劳驾楼上那双鞋拿来去,这鞋抬桌子不得劲。”严厂长问:“丽丽,哪双呢?”丽丽说:“爸,老爸,是最好的那双平跟鞋,灯芯绒鞋面千层底儿的,很土很掉渣的那双鞋。”严厂长狐疑望女儿。丽丽说:“老爸,咋那么拖沓呢?不知道厂长咋当的,我当厂长立马辞退爸爸了,去扫大街,扫马路!”严厂长与老伴望一下,说不出来啥滋味儿,颠颠上楼拿鞋去。女儿的房间很少进,不知道平跟鞋在哪儿,看一双是高跟,另一双后跟像是木橛子。丽丽在楼下说:“老爸办事效率低,厂里就是这样子,怪不得厂子办赔了,不赔那才见鬼呢!没办法了再摆地摊去,扛那水泥去,卖那么个碟片去,看能怂死不?惹人笑死不?”甩鞋至墙角,乜一眼妈妈说:“妈,老妈,劳驾,接接你那位严厂长,一双鞋能拿到天黑么?办瞎厂子了卖那么个轮胎么?”严妈妈狐疑望女儿,问:“丽丽,看出来不一样,你这是咋得啦?”丽丽说:“妈,老妈,你说我咋得啦?你说我咋得啦?你生的女儿我还能咋得啦?我咋得也不咋得啦!马副厂长惹我啦!‘妖精’惹我啦,曾姗姗惹我啦!那些工人们惹我啦!闹不明白生你们老严家。催你把当厂长的老爸鞋给拿来去,这点事儿恁艰难。”见老爸那平跟鞋拿来了。丽丽说不是,我说的季庄七队生产的鞋,透气性好,不打滑,不憋脚,不崴脚。严厂长又颠颠上楼拿鞋去,拿来后,丽丽仍然说不是,这是半平跟,我说的是全平跟儿,季庄七队生产的全平跟儿。严厂长又颠颠上楼拿鞋去。拿来后,丽丽还是说不是,这是塑料底,我说是轮胎底。严厂长又上楼拿鞋去,翻那么一阵子拿来了,丽丽穿上说:“老妈,老爸,你看这鞋好看不?这是马成功小说里季庄七队生产的鞋,预约的,排队买、挨号买、全豫州只有一家鞋店卖,毎人只能买两双……”严厂长看了说:“挺好啊,这可是名牌啊,可不敢铰了啊。”妈妈看了觉得一般般,就那么回事儿,多数人不穿这种鞋。之后,女儿拉开老妈了,与老爸抬餐桌至大厅正中央,面朝正南方,椅子放在餐桌上。严厂长闹不出丽丽演的哪一出。酒瓶盒撕下点薄纸片,餐桌上椅子垫稳了,餐桌不稳当同样垫个薄纸片,稳当了。
“老爸老妈啊,劳驾另搬两把椅子来,一人搬一把,男女都一样,一点儿不偏谁不向谁……”
两口子或处懵懂中。想不出来高法子,随着女儿的意思办,餐厅搬椅子,背对背放餐桌正前方,中间留两米空隙来,餐桌前仍留一些空隙来;废旧物品室找两根不使用的蚊帐杆子来,立着绑椅子靠背上。其余觉得爸妈怂,爸妈笨,安排未必找得到。楼上翻箱倒柜找出个太平洋单子来,看一下也不看,想一下也不想,剪刀铰个口,“蹭!”声撕开了,比一比,二分之一各一半。另找个虎头帽子戴头上,像老佛爷头上的冠冕了,或者公主格格了;一对好久不戴的垂珠耳坠儿戴耳上,如摇一揺,叮当响,晃一晃,响叮当。找出根彩色布带子,腰上系了系,缠了缠,像那么个金色玉带了,一种幻觉马成功搂自己的腰。穿衣镜里照一下,左右看,返身瞅,很摩登,极帅气,笑一阵,扭一阵,说:“马成功啊,使劲搂啊,加劲搂啊!”下楼去,太平洋单子绑两把椅子的蚊帐杆子上,那么个蚊帐钩子挂起来,像小时候放电影、过家家。严厂长两口子稍微不注意,女儿一道美丽的弧线跳至餐桌上,面朝正南方,端坐椅子上,万分矫揉与造作,像古典戏剧的山大王。审视懵懂发呆的爸妈俩,吃惊合不拢嘴儿的爸妈俩,说话了:“老爸啊,亲爱的厂长夫人啊,都跪下,我要垂帘听政呢,谁叫我不痛快,我叫谁终生不痛快;谁叫我不高兴,我叫谁终生不高兴。现在本后下懿旨……”
严厂长谢顶的头上熠熠闪光辉,一种迷惘想不通,感觉女儿模仿大清朝的慈禧了。心想说:“女儿是靓丽的女孩子,一个老寡妇有什么模仿呢?不自考量的人,道理永远是贯通的,十分自信的;一旦落魄了是脆弱的,没有太阳了,永远失去光明了。这种人殊不知太阳永远在天上,世界永远是光明的;姚蓝服装设计的好,她妈妈剪的好,我们经营的好,自己的厂子一定能办好,批量批发给经销商或者国外去;女儿心眼子没长齐,社会经验不丰富,老严比女儿强就强在这点上。纺织厂如果不想着法子继续干,继续拼,就没有女儿的‘馍菜汤’;可女儿不为‘馍菜汤’,是为那苦恋曾姗姗的马成功,土包子马成功不知道迷着哪一头,恋丽丽有什么不好呢?将来啥家产不是你的呢?当厂长我老严能不让位么?我出主意帮助你们搞好厂子有什么不好呢?”望着女儿愣那了,犹豫了,彷徨了,眼泪婆娑哭开了,我老严混到如此个地步啊,再糟糕是一厂之长啊!见老伴给自己使眼色,意思里说:“叫跪下就跪下,顺着女儿的意思办。”
“老爸老妈啊,为我父母的臣民啊,咋那么拖沓呢?为什么不说话?抓紧跪下吧,要么本后生气啦,推午门外斩首啦!”
这是我娇生惯养的女儿么?我可怜脆弱的下一代,精神支柱如此差。再不咋样一厂之长啊!是你亲亲的老爸老妈啊!袖子上抹抹泪,揉一下困惑迷蒙的眼,一种警惕的感觉丽丽是否装疯卖傻呢?做作的假相呢?逼马副厂长下岗呢?眼睛里看不太像,行为上看也不像,踌躇一阵与老伴跪下了。或许想:“慈禧老女人清朝弄成了一团糟,女儿着相学什么垂帘呢?”倏尔瞟一眼餐桌上的傻女儿说:“闺女啊,恁忠诚的臣民给老佛爷跪下了,有何指示就说吧,有何懿旨就下吧!安排我们干些什么吧!”
“臣民啊,可怜的老爸老妈啊,你们咋跪的呢?应该是男左女右跪!”
“女儿啊,我们正是男左女右地跪!”
“从这儿看老爸那边则是右,妈妈的右位子占领了。”
两口子望了望,地板上互相挪了挪;跪得很认真,跪得很虔诚,跪得很规范。
“老爸老妈啊,别显得你们亲,别显得你们近,别显得你们是那两口子,远一点儿好不好啊?”
两口子望望,往外挪了挪。
“老爸老妈,再远一点儿好不好?”
两口子再次挪了挪。
“现在本后下懿旨……”
“是!闺女啊,安排我们干些什么呢?你是哪国的皇后呢?”
“我是以前的大清国。不可能是美国与法国,英国或德国;以前的国民党盘剥刻敛跑到台湾了,台湾弹丸地孤岛上,根本不算国。爸妈不知道大清国的制度吧,应该把‘是’说成‘喳’,不应该把‘喳’说成‘是’……”
“是……喳!我女儿很进步,很爱国,如果是皇后,你是大清朝的慈禧了。可慈禧老女人好多地方割让了;八国联军进中国,好多黄金白银赔给外国佬,臭名昭著了,名声狼藉了,中国人脸面丢尽了,一点儿不爱国;慈禧老女人把儿媳妇扔井里,药酒害死儿子了,婆婆不是好婆婆,母亲不是好母亲。只有慈禧老女人才想出来垂帘听政的馊主意。六王爷也毫无办法啊!或者说,你是以前的吕太后,那慈禧、吕太后是俩极坏的老寡妇,心胸狭窄的坏娘们,事儿干不到点子上,给后人留把柄,全国人民唾弃她,算不上好鸟了,戏剧中是反面人物了;我女儿丰华正茂正年轻,豆蔻年华刚一过,这样与女儿不相当,不是当代好青年,不是当代好学生,好女儿下来吧!爸妈求你下来吧!”之后与老伴站起来,硬拉女儿下,丽丽拽着椅背哭嚎就不下。严厂长仍然劝导说:“丽丽啊,闺女啊,想得一个人非常难,不像超市里买鸡蛋……”严厂长把马副厂长的话进行了移植说,“买鸡蛋今天有明天有后天还会有,与你得马成功不一样,关键你魅力没有长出来,魅力靠慢慢培养调整着。俺丽丽正上学,几年后能毕业,恋马成功也需要慢慢来,动脑子费心计,像木炭烤红薯,像文火熬中药,慢慢烤慢慢熬,慢慢烤熟了,慢慢熬好了,几年后马成功、曾姗姗说掰就掰了,说散就散了,你才有可能得到马成功。可你心急吃不成热米饭,乌鸦等不上桑葚黑。爸爸求你了,好女儿下来吧。”
“老爸,我争一朝一夕,不抓一个将来弄不住好的了,烂芥菜疙瘩了;好多同学都在谈朋友,处对象,有能耐的不听话,没能耐的直黏我……”
严厂长还是把女儿拉下来,说:“虽然是好多,不可能全部是。丽丽啊,闺女啊,你应该全力一赴扑在学习上,马成功看你学习好、能力大、水到渠成了,瓜熟蒂落了;听说你留级了,已经是南辕北辙了,与你期望值差远了……”严厂长一番话起什么作用了,丽丽“嗷嗷”哭开了。
至此,“天上口”补一句:“退一万步说,如果严丽丽与马成功过日子,真能过好一家子。可马成功偏不喜欢作痴作狂的严丽丽。”
严厂长与老伴湿毛巾替女儿擦擦脸,那个帽子摘下来扔往一边了,太平洋单子弄下来,蚊帐杆子解下来,桌椅搬到餐厅去。说:“丽丽啊,闺女啊,越优秀的人越需要费心计,恋马成功需要慢慢来,或许遇上个更好的,比马成功强千倍,上万倍。阳历年,你妈妈准备了那么多菜,内蒙古口菇烧鱼翅,菲律宾凉拌海蜇丝,海南竹笋烧海参,陕西那红米扣南瓜……”
“老爸,我最喜欢吃季庄七队的粉条子炖香菇,炖羊肉……”
“女儿呀,阳历年遇祥斋饭店吃饭去,季庄七队的粉条子有韧性,很筋道。”
“老爸,弄过来马成功,安排我见一面,讲他那破村史,讲他那罂粟花,讲他那木匠活,讲他二老爷东北开车铺,跟马成功学修辞,谈文章,全蒲阳全清丰县逛点去,十八户村里采风去;那小子把爸爸的厂子弄得起步了,见些效益了,批出去好多衣裳了。”
“是那,是那啊!”严厂长舐犊情深,并不是好滋味儿,埋怨马成功,恋曾姗姗干啥呢?与丽丽处有什么不好呢?与老伴斟酌一阵子,哄女儿汽车上,开出了别墅大院出市区,望一眼后座上女儿睡着了。驱车一小时,至豫北一家省级精神专科医院没有醒。车位泊下车,老伴照看着女儿严厂长去了挂号处。阳历年,看病的人少,问过大夫后,回来见女儿醒罢了。丽丽问:“老爸,这是什么地方呢?来这儿干啥呢?咋没有来过呢?不可能是学校吧?教室吧?马成功那十八户村子吧?”严厂长说:“丽丽,中国这么大地面不可能任何地方都来过;你心里有个结解不开,有个症不好办,这儿是大医院,专门治结解症的。丽丽啊,你猜我看见谁了呢?我看见了马成功,不知道啥时候那小子是这儿大夫了,主治医生了;一见面儿喊严叔,问丽丽好不好,婶子好不好,姚蓝设计的衣服行不行,能不能卖上个好价钱,对你和我们的厂子很关心。丽丽啊,叫住院就住院,叫吃药就吃药,叫打针就打针,叫理疗就理疗……”女儿挺吃惊,问:“马成功不是会些木匠活么?写一些文章么?写诗马成功不老到,不一定有我写的好。是这儿的大夫了?主治医生了?真是问我了么?那是关心我,那是想恋我,马成功恋曾姗姗后悔了,我们那么个曙光了;马成功啥时候学的大夫呢?老爸,领我见见去,我这身衣服抬桌子弄脏了,会不会嫌弃我呢?我这病只有马成功看得好;马成功有绝招、有妙招,知道我患的什么症……”
严厂长搀女儿,扶往门诊楼,直叹气。心想说:“闺女啊,丽丽啊,恋马成功这么出洋相,这是新时代还是复古呢?戏文张生崔莺莺未必这么痴,学什么慈禧呢?再垂帘也垂不来马成功;慢慢下诱饵、慢慢钓或许钓出来马成功,恋上马成功……”
丽丽问:“老爸,笑个啥?”
严厂长说:“我没有笑。”
丽丽说:“老爸,偏说没有笑,我看见你笑了,笑是好兆头啊;马成功恋曾姗姗恋错了,我是挽救他,现在想不通到时候想通了,现在不恋我到时候恋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