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将军蒋鼎文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三、伤兵团长,不期而至

让蒋鼎文速赴南昌报到的命令是由张群转达的。张群,字岳军,四川成都人,蒋介石留学日本军校时的同学。北伐军总司令部移至南昌后,蒋介石即请张群出任总司令部总参议一职。蒋鼎文是1927年2月份到达南昌的,行装未卸,即去拜会张群,打听蒋总司令调他此行的动向。张群向他述说了大概以后就径领他去面见蒋介石。

蒋介石见蒋鼎文到来,先询问朱霁青的一些情况以及所点编部队的反映,蒋鼎文一一作了回答,旋即蒋介石把话题转移:“铭三,这次让你来,是让你担当只有你能够担当的一个任务。”蒋鼎文心里咯噔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表态,蒋介石就续上了话题:“这个任务我反复考虑过人选,我认定只有你最合适,我相信你也不会推辞的。”话已说到这个分上,蒋鼎文自是表示愿听从总司令任何安排。

原来北伐部队进展迅速,两湖、江西、福建相继攻克,浙江、安徽也在攻占中。此前,国民政府的部队从未与北洋军阀的吴佩孚、孙传芳进行过如此大规模的战斗,特别是武昌、南昌两城市的攻坚拉锯战使军队伤亡惨重,各地虽然也安置了一些伤兵医治,但随着总司令部设在南昌,一些伤兵也陆续转移到南昌来,一时南昌城“伤满为患”,多达万余人。而北伐军包括蒋介石本人对如此多的伤兵无论在心理上、物质上还是医疗力量、应对上都缺乏足够准备,因而乱象纷呈。蒋介石多次亲至大医院看望抚慰,但伤兵群起发泄不满,特别是肉体上的疼痛折磨进一步导致他们骂街骂娘、要钱要药,一时舆情汹汹,动刀动枪乃至上街武装抢夺的事情已多次发生。老百姓对持枪伤兵见到就跑,避之不及,因而社会治安、伤亡事故频发。如何安抚平定这群无羁的伤兵成为蒋介石的一块心头大病。

后院起火使蒋介石想到胆识超群的蒋鼎文,由蒋鼎文出面,把这批伤兵的安抚、医治、复员、从军诸事一揽子承担起来,于是创设成立了一个伤兵团,又名警卫团,由蒋鼎文出任团长。

蒋鼎文报到后,蒋介石即通知南昌各大医院,凡能移动的伤兵均来集中开会,结果到会者3000多人,其余的抗命不来。蒋介石站在台上作了声情并茂的训话:“诸位兄弟,你们为党国喋血疆场,献身革命,流血流汗,是无上光荣的,不但我个人尊敬你们,对你们另眼看待,全国老百姓也都尊敬你们。但如果你们忍受不得一时痛苦,不时上街扰乱抢夺,像今天不少人又拒来听讲,这样做是没有军纪的表现,这样下去,你们会失掉全国人民对你们的尊敬,也会失掉全国团结一致的民心,人民就会怕我们。这样我们的革命便要前功尽弃,我们的鲜血就要白流,你们想一想,这是多么令人痛心的事。”

全场的噪声渐渐平息下来,伤兵们竖起耳朵要听听蒋总司令还有何话要说。蒋介石继续说道:“你们在战场上不幸受伤,我与你们一样心痛。希望你们忍受今日之伤痛,以成来日之奇勋。为此我选派了一位一样与你们受过伤痛,又建过大功的蒋鼎文来与你们共渡人生难关。”

蒋介石命蒋鼎文走上台来,蒋鼎文随之向台下的众多伤兵鞠躬致意。

蒋介石又说道:“这位蒋鼎文,我想你们也听说过,有些人还认识,他在战场上受过非常重的伤,靠着忍耐坚毅,配合医生治疗,九死一生,终于挺过来了。所以你们经历过的危险,感受过的伤痛,蒋鼎文都是一一亲尝过的。”

台下肃静一片。

“我作为总司令,虽时时刻刻惦记着、挂念着你们,但我还要率部队向北边进军,还要去争取更大的胜利。因而我把对你们的嘱托全部交给蒋鼎文来担当。由他出面组成一个警卫团,并担任警卫团少将团长,直属我北伐总司令部领导。”

蒋介石讲毕,蒋鼎文上台简单地讲了几句:“总司令命我这位伤者来担任你们的团长,希望你们能体察总司令的良苦用心。我作为一个伤兵过来人,今后日子将与你们休戚与共,痛痒相关。我们虽然是警卫团,实是一个伤兵团,在你们的伤患未医治好之前,我保证你们不担任任何勤务,而且保证对你们有好的安排。同时根据总司令的指示,凡今天到场的官兵,均予登记名录,稍后每人发银元五块,这是蒋总司令对你们的关怀体察,作为士兵,你们要感恩拥戴总司令。”参见1935年印行《蒋氏宗谱·宣慰伤兵纪事》、《蒋鼎文将军纪念文集》、《口述历史》第9期。

台下一片欢腾。欢腾之后就是一大堆麻烦,且麻烦混乱的情况远比蒋鼎文这位新任少将团长所预料的要复杂得多。

北伐军自广东出师以来已逾半年,战况的激烈使各地伤兵已达3万多人,鉴此,在南昌一地设伤兵总院,下有20多所收治伤兵的分院,在南昌已收治伤兵万余人。这些伤兵尽量按照原部队编制安置,由于重伤者不少,再加上人员众多,一时缺医少药在所难免。如此多的伤兵,成分复杂,心理扭曲,肉体痛苦,因而在索饷、索医、索待遇方面往往有过高的要求,且易产生群体效应,稍有不满足,就生怨望,怨望者之间又互相煽动,范围不断扩大,乃至各省伤兵都有联络,并私下成立了严密的伤兵组织。当听到总司令部委派蒋鼎文来管理,不少伤兵纷纷扬言,不满足我们的条件,绝不听从蒋鼎文的指挥,并放出口风,让蒋鼎文小心为上。

这确为难了蒋鼎文,因为蒋介石在训话完毕即东下指挥北伐战事去了。

当未赴会者伤兵打听到听训者发到5块银圆以后,瞬时云集,三五成群,结伴赶去责问蒋鼎文,他们为什么没有?难道他们不是伤兵?难道他们不是革命军人?一些激进的伤者冲到蒋鼎文的团部,骂了还不过瘾,又对蒋鼎文施以拳脚,卫士要上前制止,蒋鼎文喝令不准还手,任由伤兵痛殴解气才罢。

在如此纷乱的情况下,蒋鼎文觉得眼下最紧要解决的有三件事:第一,尽快成立伤兵团的组织;第二,5块银圆必须补发到每个伤员;第三,要尽快设法走遍20多所病院,与伤者直接接触,以便掌握更多情况,同时与他们多联络感情,尽量解决他们所提出的问题。

伤兵团主要岗位人员即告到位,副团长由张炯(剑吾)担任,团附为李唐,第一营营长张本清,第二营营长苏文钦,第三营营长凌光亚。

为防止伤兵进一步寻衅闹事,蒋鼎文在征得蒋介石同意后,对凡在南昌的伤兵,即使上次未到会的6000多伤兵也依例发放5块银圆,这才稍平群愤。

第三件要事是怎么走进伤兵医院了。其时的伤兵虽来自各地,也有点“各自为战”,可抵触心理是一致的。有许多医院甚至设置阵地,武装抗拒蒋鼎文他们进入。蒋鼎文也知道,如果没有想出一套行之有效的办法就贸然去强行收编各部队的万余名伤兵,不但无法办到,于事无补,且还可能酿成武装事变。蒋鼎文首先想到了第一军的伤兵,自己是第一军出身,是其中的一个团长,第一军毕竟是蒋介石的起家部队,上下官兵从心理上、感情上对他们更服膺一些,这样沟通起来就方便多了。

于是蒋鼎文设法疏通好第一军的伤员,让他们在医院内部联络安抚其他部队伤兵,以便他这个新任团长能够进入医院去讲话。

蒋鼎文决定不携枪支,不带卫兵,孤身一人赴医院做工作。即使这样,伤兵亦手握枪械和手榴弹,环伺迎接。蒋鼎文强装镇静,笑吟吟地说:“我奉蒋总司令之令与你们来甘苦与共,你们却这样盛情地迎接我。我今天匹马一人与你们来谈谈心,且允我讲话完毕,如无道理,你们可以轰走我,甚至可以处置我。”

一些明事理且资历老的伤兵告诫其他人:“慢着,别胡来,且听他讲完后,我们再作计议也不迟。”

蒋鼎文说:“兄弟们,我亦是伤兵中的一员,为党国出生入死10多年了,风风雨雨才有现在。今天我置个人生死于度外,而以你们几千人生死为前提,你们如欲武装拒迎总司令部委派的官员,实是武装对抗蒋总司令,也实是犯上不恭,是军纪不允许的。你们想想,蒋总司令对几十万的强敌都不惧怕,怎么可能怕你们几千伤兵!”

话语软中带硬,却句句是实情。伤兵们默不作声,有些颔首称是。

蒋鼎文又说道:“我是受过重伤的人,在鬼门关上进出了好几次,一条命已经赚了,但我不忍心我们的几千名伤兵兄弟,不是在战场上继续奋战,建功立业,而是在自己内部做出违反常理乃至武装对抗的事,从而毁掉你们的前程乃至生命。我向你们保证,原已作过的出格之事,一笔勾销,不再重提,但要求你们今后不能重犯了。作为伤兵团长,我以你们之思为我心中之思,以你们肉体之痛为我身上切肤之痛,同时也希望你们帮助我这个团长做好这份工作,我们大家一起齐心协力,出谋划策,共图大家来日美好前程。”分见《蒋氏宗谱·宣慰伤兵纪事》、《蒋鼎文将军纪念文集》、《口述历史》第9期。

如此软硬兼施、恩威并用,来势汹汹的伤兵武装对抗事件竟在蒋鼎文以心贴心、苦口婆心的劝解下暂告化解。

对于伤兵的集体武装闹事,其时宁汉分裂的上层政治举动也或多或少影响到军队中来。按照蒋鼎文他们的观察,又说是共产党渗透煽动引起,尚未见到依据,或是夸大其辞。

李宗仁则有他的视角,他认为:蒋介石身为国民革命军和统帅,“然其意念总是以第一军为主体。军中一切弹械补充、给养调剂、编制扩展等,第一军常比他军为优厚。例如江西肃清后,严霜如雪,岭南子弟不惯于寒冷气候,多已瑟缩难耐,然后方军毯运到时,蒋总司令即面谕兵部总监俞飞鹏,就第一军伤兵医院优先发给,此外赏赐慰劳银元也照此办理。俞谓:‘每一医院中都有各军的伤兵,当如何应付?’蒋说:‘不管,不管,他们自有他们自己的军长!’蒋氏此话,显然忘却其主帅的地位,而仍以第一军军长自居。他这种作风,可能故意使第一军待遇特殊化,而使其他各军官兵对第一军发生向往羡慕之心。然事实上,他所得的结果反而是友军怀怨不平,部曲离心。”《李宗仁回忆录》,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315—316页。

其时,各军和地方武装虽然举起了北伐的大旗,但各有自己的私下打算,所以一遇到动荡不定的环境,有适于闹事的温床,群体抗拒事件也就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南昌武装起义爆发后,顿时上下震动。起义的部队有不少与伤兵团的人员互相熟识,因而部队中的伤愈之员也有跟随前往的。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使蒋鼎文措手不及,而其时南昌总司令部几乎人去楼空。总参议张群原留守南昌,后因急事而出湖口奔赴南京了;南昌行营主任李烈钧也因有事急待处理,由河口奔赴武宁故里,转而去南京;江西省主席朱培德干不下去,亦离开南昌。一时间,原先人声鼎沸、车来人往、要人云集的南昌城已无人主持军政大事。

中共领导人则抓住这个机会,一边鼓动伤兵团的人员加入起义队伍,与他们一起干革命,一边则在南昌城内贴出“打倒蒋介石”、“击杀蒋鼎文”的标语,广造革命舆论。这使这个本是人心不稳、各路人马临时凑合的队伍再显动荡,顿时之间,蒋鼎文的伤兵团有立马解体的可能。

在如此纷繁的环境下,伤兵团何去何从,只有蒋鼎文一个人拿主意了。

蒋鼎文与团营级官员会商后决定,带领这批人撤离南昌,奔赴南京。轻伤者归队执勤,未愈者继续到南京治疗。当时严峻的现实是给养的问题,在南昌之时,北伐革命军给蒋鼎文的伤兵团发了6个月军饷,但都是纸币。纸币在南昌尚可通行,但出了江西到浙江、江苏,就没有人愿意接收了。而3000多伤兵每天的开销不小,一天也不能脱节。蒋鼎文决定自己打头站解决这个头号难题,部队由副团长张炯带领梯次开拔。每到一地,蒋鼎文都与各县政府和地方商会商谈,述说他们碰到的困境,请求他们借给伤兵团每人2块银元,并以他们手中的纸币作抵押,讲定如果将来纸币流通了,就以抵押的纸币归还,如果纸币未能流通,则由国民革命军负责偿还本息。凭借着浙江老乡人头较熟的关系,各县地方政府和商会亦予以相助,如此一路仿效,终于解决了他们吃饭换药的问题。伤兵团沿途行军的线路为余江、贵溪、弋阳、横峰、上饶、玉山、常山、龙游、兰溪、富阳、杭州、嘉兴等地,随之进入苏锡常而入南京城,3000多伤兵一路安然无恙,然后安置在栖霞山继续医疗休养和训练。

对于这段经历,蒋鼎文既感到印象深刻又心力交瘁,几十年后他还记忆犹新:

从南昌到南京这一段行军,是我从军以来最艰苦的一次行军,伤兵的心理不正常,没有经过严格的组训,沿途没有兵站,补给无着,这都是对于伤兵没有政策所造成的恶果。有了这一次经验,所以抗战一起,我便大声疾呼,吁请国家注意伤兵问题。处理伤患最困难,他们自己以为替国家流了血,容易产生不正常的心理,情感又比较脆弱,容易冲动,应付稍有不当就会滋事,对士气民心影响极大。分见《蒋氏宗谱·宣慰伤兵纪事》、《蒋鼎文将军纪念文集》、《口述历史》第9期。

伤兵团到达南京不久即投入了一场意想不到的战斗。原来孙传芳部与北伐军相持于栖霞山与龙潭之间,其间北伐军屡战失利,孙传芳军一度攻入南京城内,而城内国民政府并无大的驻军,伤兵团一些伤势较轻的官兵1000多人,在张本清的率领之下开赴火线,展开顽强狙击,在两军夹击之下,孙传芳军终于退出南京城,从而扭转战场不利势头。

这次组建统领伤兵团虽仅半年余时间,却全面地锤炼了蒋鼎文的统兵能力。把一批桀骜不驯、聚众闹事、自恃有功、来自各支部队又成分不一的伤兵组成了一支颇有战斗力的队伍;再把一支已少人问津且已失去饷银来源的3000多人的队伍,跨越3省带至南京,归入大部队建置,并即刻建立战功,确属不易。这样的独特经历,为蒋鼎文以后指挥部队平添了一笔财富,也让蒋介石从另一个侧面了解到蒋鼎文的不凡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