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黄埔一期，诸暨人初露锋芒

听了孙中山先生的开学致辞后，蒋鼎文觉得把在校的诸暨老乡聚在一起关照叮嘱之事，再不能拖延了。原来，此前不久，一位小同乡已闹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风波，全校上下议论纷纷。据说事情是这样的：

按照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的规定，黄埔军校的师生均应加入国民党。入学时，军校政治部秘书甘乃光拿着一叠中国国民党入党志愿表，当众宣布：“同学们都已知道，本军校是本党所创办，是党的军校。将来诸位都要承担本党所期望的建立革命军的重任，为实现本党的主义和宗旨，为夺取中国革命的胜利做出贡献。所以，诸位从今天开始，就应该成为忠实可靠的本党同志，不论原来是否加入了本党，或者原来已加入他党，都一律要正式加入本党，成为一名名副其实的中国国民党党员。”

当时孙中山和中国国民党在学生们的心目中享有崇高的声誉。孙中山是中华民国的缔造者，第一任民国大总统。中国国民党是打倒军阀、打倒列强、救国救民的党，是谋求中国独立统一的革命组织，能加入国民党是无比光荣的。因而学生们一致表示：服从本党命令，遵守五权宪法，实现三民主义，为打倒军阀，驱除列强，改造中国，为主义而奋斗，为主义而牺牲，继承先烈，赴汤蹈火，言出身随，誓抵成功。

一位叫李汉藩的学生站了起来，他是共产党员，曾领导过湘南地区的学生运动，他提出：“原已加入中国共产党，现在又加入中国国民党，是否要退出原来的组织？”甘乃光回答：“不必，对此问题，本党的第一次代表大会上已明确规定，凡志愿接受本党之决议，加入本党所辖之支部，按照规定缴纳党费者，均可为本党党员。如原来已经加入中国共产党的同志，现在对我们的主义能服膺，革命能彻底，不是以他原来所在的团体，而是以个人身份加入本党，与本党共同奋斗，成为本党新的生命和力量，其他都不论，这些同志可以保留原来的党籍。”

也有人问：“这些人加入本党，是否有妨害？”甘乃光说：“没有妨害，不论你是什么党、什么团，只要是以个人身份加入本党，来与我们共同创造革命事业，我们就欢迎，其他的，一概不作要求。”

这时，一个叫周振强的学生站了起来，他大声说：“我不想隐瞒，我从本党纯洁和巩固的立场出发，共产党员同学如果仍保持原有的党籍和组织，又加入本党，恐怕会给今后带来许多不便，这是事实……我还要给大家透露，关于这个问题，中央监察委员会的几位委员已向大元帅提出质疑，大元帅府对此事正在重新讨论。据我所知，我们军校的最高长官也赞成这种质疑。”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甘乃光连忙制止：“不许信口胡说，破坏团结。军校全体加入国民党是中央的指示，你竟敢散布这样的言论。”周振强不服，又问：“此事校长是否知道？是否经过他的批准？”甘乃光说：“校长当然知道。”周振强不再说话。

据说蒋介石事后也对周振强进行斥责：“你原来既跟随在总理身边，理应对总理的一切决议积极拥护，并身体力行，怎么可以擅自发表反对共产党员同学的言论。信口把中央监察委员会和本校长扯进去，造成恶劣影响……念你是初犯，回去写一份检查，再有不利于两党团结的言行，定不宽待。”

这位愣头青周振强正是浙江诸暨牌头人，1904年出生，是年刚满20岁，既老实巴交，又直言不讳，入学前是孙中山大元帅府的卫士，一直跟随孙中山，直到这次黄埔军校招考，大元帅府也仅仅推荐他参加报考，而入校则完全是凭他自己的能力，经过初试、复试合格后才进来的。

蒋鼎文知道，能进入黄埔一期绝非易事，就拿他自己的职位来说，也是经过严格考核合格后才得到的。而黄埔一期的每个学生都要经过初试、复试、总考试才能迈进军校这道门槛，他们是千千万万热血青年中的佼佼者。

黄埔一期生的招考情况是这样的：

第一，先将计划招生名额按各省分配。这个招生名额是1924年2月10日蒋介石主持召开的军校第一次筹备委员会议确定，并报孙中山批准。第一期计划招生324人，东三省、热河、察哈尔共50名；直隶、山东、山西、陕西、河南、四川、湖南、湖北、安徽、江苏、浙江、福建、广东、广西每省12名，共168名；湘、粤、滇、豫、桂5军各15名；本党先烈家属20名；尚余11名。另招备取生30—50名。

第二，对报考者有严格要求，年龄一般在18—25岁之内；学历要旧制中学毕业及中学相当程度之毕业者，身体要营养状态良好，强健耐劳，无眼疾、痔疾、肺疾、花柳病等疾病，思想要中国国民党党员，或有接受本党主义之可能性。

第三，对报考的学历测试，用笔试；身体测试，按陆军体格标准体检；性格测试，则以面试，既考对三民主义的了解程度，又考品格、常识、能力及将来的发展希望。

对于招生的程序，除广东省以外，其他各省由国民党和共产党地方组织以秘密或半秘密方式进行推荐，先在各省初试，通过者再汇总到大区复试，大区复试合格者再到广州进行包括笔试、面试的总考试。如后来成为蒋介石得力干将的宣铁吾，当时的身份就是共青团员，且是由杭州的中共组织推荐至黄埔军校考试的。

浙江通过初试的学生是赶到上海复试的。上海的考点设在环龙路一号，包括北方的考生都汇集到这里。负责上海复试的正是毛泽东，湖南省的第一期招生是何叔衡负责的。上海复试考生人数很多，凭综合成绩进行录取。湖南考生算术、几何、三角、理化科目的成绩不大理想，但思想文章出色，最后只录取8名。8名湖南考生与上海区复试通过的学生于4月间到广州报到，参加全国总复试。最后，全国取录正取生约350名，备取生不足120名，共计460余名。

为了杜绝报考中的请托和徇私现象，严格按真才实学来录取考生。1924年4月7日，广州《民国日报》刊登《陆军军官学校考试委员会启事》：

本会奉帅令组织执行章程规定之职权，所有考试及审查方法要以公正无私、细密严谨之要旨行之，以期选拔人才，无负重托。而连日以来本会各职员接获各方同志友好推荐要录之函件甚多，稍有徇私，不特无以示大众，亦违本会组织之本旨，与五权宪法中考试权独立之精神相抵牾，则弊滋多，尚祈信仰主义，务守规律之各同志友好深予体谅，不胜厚幸，特白。

请托徇私之风自古皆然，关键是掌权者如何按制度规章严格把关了。

即使是通过初试进入复试的名单，考试委员会也按程序进行公布，以便大众监督。以下是广州《民国日报》刊登的《陆军军官学校筹备处布告》：

照得本校前次考试下级干部，业经审查完毕，分别录取。兹特开列姓名，统限于本月二十六日午前十时，集合于本筹备处前往黄埔本校复试，至本月二十九日复试完毕（即二月十六日至二十九日之四日间为住校复试期），以便分别去取指定职务，除榜示，合行登报俾便周知。此布

计开

王声聪 吴济民 陈应瑞 严凤仪

王禄丰 吕敬藩 周得三 冯圣法

雷德 唐同德 杨步飞 张仲侠

周品三 杨权一 胡仕勋 杨铭三

侯又生 邱仕发 朱一鸣 徐文龙

宋云竞 张慎阶 范馨德 祖静川

邓瑞安 杨鹤年 李鸿钧 符腾光

周汉伟 韦兆熊 范振亚 李叔文

吴用淮 朱一鹏 郑重达 张人玉

鲍宗汉 谢永平 钟伟 麦鉴满

赖杏 曾昭镜 罗宝钧 蒋魁

邱贞中 周振强 郭景 刘干

郭远勤 郑燕飞

这批50人的复试名单，就有冯圣法、杨步飞、周品三、周振强四个诸暨人。

蒋鼎文深深知道，对这批冲出“重围”的青年才俊，决不能让他们为了不懂军校规矩而误了自己的人生理想、未来前程。因为他与蒋介石打交道多年，知道这位新晋校长有极强的控制欲和驾驭欲，既赏识人才，又铁面无情，而依照苏联军制创办的军校活动，即使蒋鼎文这样老资格的军校生也还有个适应过程。

黄埔军校第一期来自全国的学生460多人，诸暨籍的学生有11人，约占2.4%；以县而论，是全国最多的县份之一；以省而论，在第一期37个浙江籍学生中占近30%。

这11人分别是：

第一队：陈琪，诸暨巅（店）口镇口村人；周振强，诸暨南区丰江周村人；杨步飞，诸暨西乡杨家楼村人；陈德法，诸暨陈蔡下河图村人；石祖德，诸暨湄池镇长澜村人；周品三，诸暨南门外三踏步村人。

第二队：冯圣法，诸暨湄池镇祝家坞村人；许永相，诸暨南区砚石埠许家村人；宣侠父，诸暨湄池镇长澜村人。

第三队：楼景樾，诸暨牌头镇人。

第四队：宣铁吾，诸暨小东乡屠家坞人。

这11人中，有几人与蒋鼎文原来就很熟悉。如周振强，是孙中山的卫士，他们时常在大元帅府中碰面；楼景樾，为北京高等警官学校毕业再投考黄埔，蒋鼎文与其在1916年反袁时就认识，蒋在杭州闹独立，楼在诸暨举反袁义旗，两人遥相呼应，惺惺相惜；宣铁吾，老家与蒋鼎文的村仅几里之遥，蒋鼎文的第一位夫人就与宣铁吾同村；还有几位，原不大认识，但一个多月下来，这批小同乡都已去晋谒过蒋鼎文这位老师，彼此亦熟悉了。

蒋鼎文除了再次告诉这批小老乡黄埔军校办学的背景、办学的目的和学校纪律之外，还把他与蒋校长多年打交道的经验告诉他们，以期这批家乡人既能崭露头角，又不要额外生事。周振强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幸亏他曾是孙中山的卫士，忠心和意志不允丝毫怀疑，因而无事，换成其他人还不知会怎样呢。

对这批一期生的期望，蒋鼎文可谓殷殷。

蒋鼎文想不到的是，其后的日子，这11个人书写了不凡的人生篇章，都晋升为少将、中将以上军衔，有几个人是经他手而提拔，亦经他手而杀害，这就是乱世中的戎马人生。

更让蒋鼎文想不到的是，在一个多月以后，他十分器重的小老乡，当时就显出文武才能的宣侠父，却大闹黄埔军校，第一个与蒋介石作了当面抗争，第一个在蒋介石面前始终坚持己见，不肯低头，成了第一个也是第一期唯一被蒋介石下令“开除”的学生。“蒋宣之争”在黄埔校史上留下了惊艳的一笔，以后凡写到黄埔军校，必提此事，其影响之大已超越当时，辉映永恒。

对于第一期学生，蒋介石特别偏爱，时时提及，“第一期学生可说是我个人亲自指导出来”；第一期学生战斗伤亡很大，蒋介石在1925年4月23日所作《第一期同学录序》称：“第一期随余出征之五百弟子与教导团三千同志之军死伤几达三分之一。”至次年1月10日，他在军校演讲又提及：“第一期学生原只有460名，但连第二、三、四期已毕业的、未毕业的，今天共有5540名学生了。可是第一期学生，而今只存140名了。其余的都是非死即伤。其中派去外省宣传的不过是最少数。”

历史，为第一期的黄埔师生提供了无可取代的地位。

本表说明：

1．湖南省档案馆校编整理，湖南人民出版社1989年7月出版的《黄埔军校同学录》对陈琪、冯圣法有缺误，陈琪的籍贯漏了一“诸”字；冯圣法通讯处把“浙江临浦转店口邮局”误作“浙江临浦县”，冯圣法为“诸暨店口祝家坞村”人，因祝家坞距临浦镇（属萧山）较近，据此通邮方便转至。临浦历史上从未立县。宣侠父据黄埔第三期同学录补入，其队别据第一期同学蒋超雄文补入。

2．军界任职至1949年10月以前。

3．黄埔第一期第一至第四队的学生，为1924年5月份入学，不到470人（一说460人不到）。以籍贯论，一期学生奉化最多，为12人；诸暨其次，为11人，占一期学生比例为2.4%。一至四队学生于11月底毕业。6个月后，即1924年11月19日，黄埔军校接收陆军（湘军）讲武学堂158人编为第六队（无第五队），并于1925年2月毕业，按第一期学生同样待遇，第六队学生主要为湖南籍。本表以入学时考入的第一期黄埔学生统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