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等价的表象-7

“你找谁？”

站在新卫二星报社大门口拱形门廊里的保安员向右挪了半步，试图挡住急匆匆地往里走的伏努基。伏努基并没有因此放慢脚步，他掏出镶着金色徽章的证件，在保安员的鼻子底下晃了一下，还没等他看清楚，就贴着墙走了过去。他走上楼梯，来到二楼，走到了西丝所在的办公室门前，猛地推开了门，高大的身体几乎堵住了整个门口，他看见西丝正坐在一张写字台后边，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

“伏努基先生！”西丝看见了他，急忙站起身，绕过桌子迎了过去。

“请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我因为什么事情而来。”伏努基的声音有力而低沉，好像密布的乌云。

“请进来说吧。”西丝看着他的脸。

伏努基气冲冲地走了进来，西丝转到他的背后，把房门关上。

“你请坐吧。”她对着他的背影说，同时让自己镇定下来。这是她等待的一刻，也是她担心的一刻。一只看不见的手混淆了意愿与安排的区别，这一幕正在发生。

“你为什么要写那样的报道？”伏努基转过身来，眼睛直视着她。

“我只写读者想看的东西。”

“一个英雄与一个有夫之妇的婚外恋？你想要侮辱的是哪一个人？”

“这不是事实吗？”

“我与凤琦之间只是一般的来往，源于父辈之间的友谊。你提到的那张卡片上写的内称，不是她的名字，是花店的名字，那天是每年都会有的开店纪念日。这家花店已经经营了几代人的时间，当初给花店起这个名字的人并不知道日后她的存在。况且那天我并没有刻意地准备什么，那束花也是我事先在他们店里买的，借花献佛而已。”

这么说那个店员说的是真的了？

“至于牵手的照片，”伏努基继续说，“这只是她上车时的一种习惯。问题在于，你为什么要跟踪我，而且还要拍摄那样的照片？”

“那也是我在职业上的一种习惯。”西丝无力地辩解着。

“我无法理解你写这篇文章只是为了取悦读者，”伏努基说，“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才让你不得不这样做？”

“你不会感觉不到吧，”西丝说，“因为还没有人那样不尊重我。”

“我什么时候不尊重你了？”

“我织毛衣送给你，被你当众拒绝，这是尊重吗？我到你家去，你却不见我，还不如一个外星的俘虏，这是尊重吗？”

伏努基平缓了几分语气，“你为我织毛衣，这种程度的好意我没有理由接受，那天在酒吧里我已经对你说过了。至于你来我家，并没有提前打招呼，而且当时那种混乱的情况你也知道。你的不满我并非完全不能理解，但是现在的问题是，这篇报道已经不是在埋怨，而是在报复了。”

西丝听到报复这个词，好像自己被推进了一个相互仇视的人群里，本能地想起了挣扎，“请不要这样说，”她说，“其实报复的只是我自己。你知道吗？我要忍受多大的痛苦，才会不顾及自尊，不顾及伤害你。因为我只能以这样的方式让你知道我的心意，让你知道我的爱意，让你来找我。”

世界上有千百种表达爱意的方式，这一种就是她的选择吗？房间的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清香，桌子上摆放着西丝与家人在烫着金色族徽的遮阳篷下的合影。不要被暂时的假象蒙蔽，伏努基在内心告诫着自己，到头来只留下别人的蔑视和嘲讽。他从少年时就下过决心不与豪族家的女儿交往，因为那只伤心的风筝。

“我感谢你的好意，”他的声音依旧冷漠，“但这不是你真实的想法，你提到了爱，我认为，你爱上的只是一个短暂的幻影。我没有得以骄傲的门第，没有炫目的财产，得到的荣誉说不定哪一天就会消散，而你已经拥有了一切，你会改变的，会知道自己只是在需求一段短暂的刺激，我不愿意也不会成为那个幻影。”

“我了解自己的想法。”她说。

“你不了解我。刚才我已经说了，在本质上，从你们的眼里看来，我是一个卑微的人，不属于你的那个世界。这一点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已经感觉到了。”

是在他以他习惯的方式与我碰杯的那个瞬间吗？

“我承认在一些事情上我有着得天独厚的条件，”西丝说，“这是我应该感恩的地方，但是如果你因此不相信我真的爱你——”

“我见识过你们这一类人的爱。”伏努基打断了她的话。

“如果你希望看到爱的证明，你会看到的。”

“请不要再说了。”

当天夜里，伏努基感到了几分后悔。他对西丝并非毫无感觉，她是一个美丽的女人，富于天赋和热忱。在上中学的时候，他曾经在一次校际活动中认识了一个女孩。她穿着时尚的连衣裙，笑盈盈地与他说话，她的笑脸让他心动，也给了他足够的错觉。她说喜欢天上飞的风筝，于是他想要做一个送给她。他在这个风筝上花费了不少时间，最后还用积攒的零花钱给它加上了一个哨子。他看着它从天空飞过，发出美妙的哨音，心里满怀喜悦。她会爱上它的，他想象着她从他的手中接过这份礼物时的情景，几乎能看到洋溢在她脸上的快乐了。他穿上自己最好的衣服，满怀憧憬地来到她家的门口。那是一个装饰典雅的大门。他隔着栏杆看见她正站在院子里与一个中年人说话，也许是她的父亲。他隔着栏杆喊了她的名字。她向他转过头来，脸上的表情却有些慌乱。她走过来，并没有打开门，我不能要你的东西，她对他说，脸上漾起红晕。他刚想再说什么，她只是紧张地摇着头，远远地避开了。

伏努基后来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女孩，却从其他人嘲笑这件事和他的门第的话里知道了结果和大致的原因。他在心里蒙上了愤怒和自卑的阴影，这个阴影现在笼罩在了西丝的身上。

同样的夜里，西丝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她无法说服自己放弃，她要以她的方式证明自己的情感，既是对他也是对自己。想到这里，她不禁颤抖了一下，眼前似乎出现了一条荆棘遍地的山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