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青铜鼎中的黑液突然沸腾，金色符文如蝌蚪般游向新娘子的血珠。我的手腕传来灼烧感，青铜铃铛在剧烈震颤，檐角铜铃突然齐声轰鸣。

“闭眼！“新娘子猛地掀开盖头。我最后瞥见的是她半腐的脸——右眼眶里嵌着颗青玉珠子，与父亲临终前攥在掌心的陪葬品如出一辙。

黑暗中有冰凉的手指划过我眼皮，血腥味里混着陈年檀香。当啷一声，缠满红绳的木牌落进掌心，借着符文微光，我看见“庚申年卯月卯时“的刻痕——那正是我的生辰。

祠堂地面开始渗出粘稠的黑水，那些透明手臂突然扭曲成麻花状。新娘子拽着我跃过供桌，嫁衣翻飞间露出腰间三枚银针，针尾系着褪色的同心结——母亲棺木里也放过同样的物件。

“祠堂底下埋着七口槐木棺。“她的绣鞋踏过青砖裂缝，每步都溅起暗红血珠，“当年你父亲用我的脊骨做钉，才封住了......“

话音被突如其来的唢呐声切断。雕花窗棂外飘过纸扎轿队，轿帘缝隙里伸出数十只孩童的手，每只手腕都系着青铜铃铛。最前方的白灯笼突然转向，照亮轿夫青紫的脸——那是我半年前溺亡的表叔。

新娘子突然将我推进神龛后的夹墙。腐坏的黄符簌簌落下，露出墙内暗格中并列的三尊陶俑：两具无头童俑脖颈处插着桃木钉，第三具胸口裂开，露出半截带牙的胎盘。

“你妻子怀的是双生子吧？“她指尖抚过陶俑腹部的血手印，“当年我怀着八月身孕被钉在祭坛时，那些老东西也说这是'镇龙脉'的吉兆。“

祠堂梁柱传来木材断裂声。我转头看见供桌上的祖宗牌位正在渗血，最上方那块“先考周守义之位“突然炸裂，飞溅的木屑中滚出颗铜铃——内侧赫然刻着“戊戌年七月初七“。

新娘子的笑声裹着血沫在耳畔炸开：“现在明白了吗？从你曾祖那辈开始，周家男子都要娶个死人。“她扯开衣襟，心口处碗大的窟窿里爬出只碧色蜈蚣，“就像五十年前，你父亲亲手给我穿上的这身嫁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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蜈蚣钻进青砖缝隙的瞬间，整座祠堂的地面开始塌陷。新娘子腐烂的指尖划过我颈侧，在锁骨处剜出一道血痕：“周家的血，该醒了。“

腥甜的液体滴落处，槐木棺的轮廓在泥土中浮现。七口棺材呈北斗状排列，棺盖缝隙里涌出浑浊的黄水——那是我在村志里见过的“养尸泉“。最末端的棺木突然炸开，飞溅的碎木中扑出个穿肚兜的童尸，它脐带末端赫然连着第三尊陶俑里的胎盘。

“你儿子在借阴胎！“新娘子甩出嫁衣束住童尸，内衬符咒触到尸身立即燃起青火。童尸发出老妪般的嚎哭，腐烂的指爪却直取我心口。腕间青铜铃铛突然自行炸裂，飞出的铜片割断童尸脐带时，我听见祠堂深处传来父亲的叹息。

新娘子的左臂齐根断裂。她将断臂塞进供桌下的铜盆，黑血竟在香灰上绘出青石村地图。七个光点亮起，正是村中古槐的位置，而我家祖坟恰在北斗勺心。

“六十年前，你祖父把我骗到枯井边。“她蘸血在地图中央画了个漩涡，“他说要给我看周家传媳的翡翠镯，却用浸过黑狗血的麻绳勒断我颈骨。“嫁衣滑落处，她后背浮现密密麻麻的钉痕，每处伤口都嵌着半截桃木钉。

祠堂横梁轰然坠落，烟尘中浮出张巨大的傩戏面具。面具眼窝处缀着两盏鱼灯，灯芯竟是泡在尸油里的活人眼珠。新娘子突然把我推入塌陷的棺坑，自己迎向面具：“记住，去老槐树根下找......“

后半句话被面具吞没。我跌坐在湿冷的棺材里，发现身下压着具怀抱婴孩的骷髅。女性骸骨右手套着母亲常戴的银镯，左手指骨却插进婴孩天灵盖——那处头骨裂痕与我后脑的胎记形状完全吻合。

棺内突然响起抓挠声。婴孩骷髅空洞的眼窝亮起红光，脊椎如蜈蚣节节弓起。我摸到棺壁刻满的符文，那些凹槽里还残留着黑褐色的血垢——是父亲的字迹。

“逆北斗者，当受骨咒。“当血珠滚入最后一道刻痕，整口棺材突然翻转。失重感袭来时，我听见井底传来的笑声，那分明是八岁那年落井身亡的双胞胎妹妹。

井水漫过腰际时，腕间青铜铃铛突然发出嗡鸣。那些漂浮的槐树叶在涟漪中拼出卦象，正是新娘盖头上绣着的“坎离交泰“。我摸索着井壁青苔，指尖突然触到冰凉的铁环——二十年前拴着妹妹脚踝的锁链竟还挂在这里。

水面突然倒映出双血色绣鞋。抬头望去，井口悬着半张腐烂的脸，表叔肿胀的手指正攥着白灯笼往井底照：“周家小子，该上轿了。“灯笼纸上的囍字渗出黑血，滴落处浮起成片婴孩胎发。

暗流突然卷住脚踝，井底淤泥中伸出无数苍白手臂。挣扎间怀里的骷髅突然颤动，女性骸骨下颌开合，发出妹妹特有的稚嫩腔调：“哥哥，新娘姐姐让我把这个给你。“

半块血玉镯从骸骨胸腔滚落。当玉镯触到井水，竟映出父亲跪在祠堂的场景——他正将哭嚎的婴儿放进青铜鼎，鼎身饕餮纹咬住的赫然是新娘子的头颅。更骇人的是祖父站在阴影里，怀中抱着的男童后颈生着鱼鳞状胎记，与我锁骨下的印记一模一样。

“周家祖坟埋的是活葬棺。“妹妹的声音混着水泡声传来，“每口棺材里都有个换过命的......“

井口传来木板封盖的巨响。我憋气潜入水下，发现井底横着口描金漆棺，棺盖上用朱砂画着北斗七星——勺柄正指向我家灶房。撬开棺钉的瞬间，表叔的灯笼突然坠入井中，火光映亮棺内整面铜镜，镜中竟映出我被铁链捆在祭坛的模样，腹部隆起异常弧度。

铜镜背面贴着的黄符突然自燃。火舌舔舐处显出几行血书：“戊戌年子时，换骨成煞。“这字迹我在村志里见过百遍——是曾祖父的手札。

井水突然沸腾。怀中的血玉镯发出尖啸，玉纹间渗出黑色粘液，竟在掌心凝成微型青铜鼎。鼎内飘着张泡发的婚书，新郎姓名被水渍晕染，新娘那栏却清晰写着：“周林氏，庚申年卯月溺亡。“

“原来我才是祭品。“攥紧玉镯时，井壁突然塌出暗道。腐臭味扑面而来，暗道两侧嵌着数十盏鱼灯，每盏灯座都连着脐带般的血管，尽头处传来熟悉的童谣——是母亲哄我入睡时常哼的《槐花落》。

循声爬出暗道时，月光正照在宗祠天井里。七口槐木棺不知何时被摆成莲花状，棺盖上各跪着具无皮尸体，脊椎弯曲成香烛模样。祖父的牌位立在中央，裂缝中探出的蜈蚣正衔着半枚青铜铃铛。

“等你三刻钟了。“

浑身湿透的新娘子从梁上倒垂下来，嫁衣内衬的符咒已褪成惨白。她脖颈伤口里钻出细密的根须，正贪婪地伸向槐木棺：“周家的男人总学不乖，六十年前你父亲剖开我肚子取胎炼丹，现在你又想用儿子当替死鬼？“

她突然甩出袖中红绸缠住我的胎记，剧痛中看到走马灯般的记忆：母亲在灶台边磨着桃木钉，父亲将浸血的玉镯套进新娘枯骨，而襁褓中的我被塞进槐木棺，棺外传来妹妹撕心裂肺的哭喊。

祠堂大门轰然洞开，数十个系着红绳的村民正机械地朝里走。他们眼眶里塞着河灯，胸腔随灯芯闪烁明灭，最前方的三叔公举起泡胀的手：“吉时已到，请新人合棺——“

三叔公的指甲暴涨三寸，带着腥风抓向我隆起的腹部。新娘子突然旋身将我裹进嫁衣，符咒灼烧皮肉的焦糊味里，我听见她脊骨断裂的脆响。

“去揭祠堂匾额！“她将我抛向房梁，嫁衣在空中华丽地铺展成血色罗网。那些被操控的村民突然集体抽搐，眼眶里的河灯接连爆裂，飞溅的尸油点燃了槐木棺。

攀上匾额时，掌心突然传来胎动般的震颤。黑檀木匾后藏着面青铜古镜，镜面用血画着北斗吞月图——勺口正对着我胎记的位置。当指尖触到镜中残月，整块匾额突然翻转，露出背后钉着的十二具猫尸。

最年长的黑猫突然睁开琥珀色竖瞳，腐坏的声带里挤出母亲的声音：“儿啊，快割断红绳！“猫爪拍打处显出暗格，里面躺着把生锈的修脚刀——正是父亲生前每日擦拭的那把。

祠堂突然地动山摇。古镜映出地底景象：盘根错节的槐树根须间裹着数百具尸骸，最粗壮的根系上绑着七个穿嫁衣的女子，她们心口都插着刻有周家男子生辰的桃木钉。

“周家每代用新娘血肉养槐树精，换子孙六十年阳寿。“新娘子的头颅滚到梁下，脖颈断面伸出藤蔓缠住我的脚踝，“你胎中孩儿是百年难遇的煞星，老槐树要借他......“

瓦片突然暴雨般坠落。我挥刀斩断藤蔓，看见祖父的牌位正在吞吃三叔公的残躯。牌位裂缝里钻出的蜈蚣已长成人脸模样，额间赫然是妹妹的胎记。

“哥哥，帮我梳头呀。“蜈蚣口中吐出妹妹的童谣，尾针却刺向我的太阳穴。修脚刀突然自发飞旋，刀背浮现出父亲年轻时的脸：“刺它七寸！“

刀刃没入蜈蚣腹部的瞬间，整座祠堂的梁柱浮现血管状纹路。槐木棺集体竖立，棺内伸出缠满红绳的根须，将村民吊成七星悬尸阵。新娘子的残躯突然暴长，嫁衣化作遮天蔽日的红雾，雾中传来万鬼同哭。

古镜突然映出血色月光。镜中浮现出我挺着孕肚跪在祭坛的场景，身后站着二十七个穿寿衣的周家先祖。他们正用槐树枝蘸着我的血，在青铜鼎上画逆转阴阳的符咒。

“时辰到了。“祖父的牌位突然炸成木屑，碎末在空中聚成张残缺的婚书。当我的血滴在“周林氏“三个字上，地底突然伸出白骨手掌，将我与新娘子的残躯拖入槐树根洞。

腐土灌进口鼻的刹那，胎记处爆发出青光。我看见三百年前的同月同日，青石村先祖跪在雷击木下，正将难产的妻子活剖取胎。那婴孩后颈的鱼鳞胎记，与我锁骨下的印记分毫不差。

槐树精的根须洞穿腹部时，怀里的血玉镯突然融化。滚烫的玉液在皮肤上蜿蜒成符，新娘子的声音直接在骨髓里响起：“吞下合欢钉！你棺中母亲留的......“

剧痛中咬碎后槽牙藏着的铜钉，腥苦的液体瞬间充斥喉管。地面突然伸出母亲的白骨手，将半截桃木钉拍进我眉心。刹那间，所有槐树根须都开始枯萎，那些困在根中的新娘魂灵尖啸着冲进我的胎腹。

祠堂废墟上方的夜空裂开血口，暴雨倾盆而下。我在血水中挣扎起身，发现腹部布满青黑色咒文，而四周枯萎的槐树根正快速聚成婴儿形状。新娘子最后的残肢搭在我肩上，指尖指着老井方向。

古井中升起丈余高的血浪，浪尖托着那口描金漆棺。棺盖不知何时打开，里面铺满湿透的喜服，最上方摆着对雕刻槐花纹的银镯——内侧刻着“周林氏“与“周景明“的名字，正是我与新娘子这世的生辰。

井底突然传来锁链断裂声，三十六个手腕系红绳的村民浮出水面。他们机械地拍打水面，溅起的血珠在空中凝成八个字：

**阴胎已成，献煞祭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