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新研究途径上最初稳固的步骤[1]
（著者在接受诺贝尔奖典礼上宣读，1904年）
食欲的影响——某些“心理”事实的生理解释——反应固定性的例证——条件反射与无条件反射的差别——信号——我们的心理内容仍然是一个谜
在研究胃腺工作的时候，我已经越来越相信，胃口不但是对腺体的一般性的刺激，而且还依据引起胃口的对象，以不同强弱的程度刺激腺体。就唾液腺而言，我们得出这样一个规律，就是在生理实验中它们一切活动的变化，在一个心理刺激的实验中是完全一模一样地重现出来。用心理刺激作用的实验是指刺激不放到口中与黏膜直接接触，而是从相当距离引起动物注意的一些实验而言。下面有几个这类的例子。看见干面包比看见肉引起较强的唾液分泌，虽然根据动物的动作可以判断，肉能引起它更活跃的兴趣。以肉或别的食物逗引狗，颚下腺就分泌出一种浓厚的、富于黏液（滑润唾液）的唾液；反之，在看见一件不喜欢吃的物品时，可以使同一腺体产生很淡的、差不多一点黏液都没有的唾液分泌（洗刷唾液）。简言之，心理刺激的实验，就是以同样物品为生理刺激作用的实验的全面的缩影。
所以，心理学，就唾液腺工作的关系而言，是占有与生理学并列的地位。并且还有一层！骤然看来，唾液腺活动的心理学解释，似乎比生理学解释还少有争辩的余地。当任何在一定距离以外的物体，引起狗的注意而使唾液流出时，我们就有理由假设这是一种心理的，而不是一种生理的现象。但是当狗吃过东西，或是我们将东西强制放入它的口中而使唾液流出时，就有必要证明这个现象确实有个生理原因，而不仅是一个在特殊情况下或许是加强了的纯粹的心理原因。从下面的实验可以看出，这个概念是与现实非常符合的。大多数物品，当喂狗时，或强迫放进狗嘴时，能引起唾液分泌。而在割断所有舌的感觉神经之后，同样步骤所产生的分泌仍和在施行手术之前所产生的一样。我们必须采取更彻底的办法，例如，使动物中毒，或是割除中枢神经系统的高级部分，才能使我们相信，刺激口腔的物品与唾液之间，不仅有一个心理的，而且还有一个纯粹生理的联系。所以我们有两个系列似乎完全不同的现象。生理学家应该如何处理这些心理现象呢？我们不能忽略这些现象，因为它们与纯粹生理现象紧密联系着，并且决定着器官的整体性工作。如果生理学家决定研究它们，就必须回答这个问题：如何去研究？
遵照研究动物界最低级代表的前例，并且，自然，我们也不想从生理学者转变为心理学者——特别是当这个方向的尝试完全不成功之后——我们决定在研究所谓动物心理现象的实验中，也采取一个纯粹客观的立场。首先，我们力求严格训练在这方面的想法和术语[2]，以便不涉及动物的想象的心理状态；我们将自己的工作只限于精确地观察与描写在一定距离起作用的物体，对于唾液腺分泌所产生的效果。所得的结果与我们的期望相符合——外界现象和唾液腺工作的变化之间的关系，是很有规律地发生的，并且犹如通常生理现象一样可以随意使之多次重复发生，还可以确切地使之系统化。我们很高兴，可以相信我们已经走上一个引到成功目标的道路。我可以举几个例子，说明由于这个新研究方法的帮助所建立起的有规律的关系。
假如狗看见在一定距离的物品而产生唾液分泌，再屡次重复刺激，在每次受到刺激作用后唾液腺反应都逐渐变弱，到最后达到零[3]。刺激作用的间隙越短，反应达到零也越快；反之，则越慢。这些规律，只有当实验条件不变时，才可以完全表现出来。但是这条件的同一性只须是相对的，它可以仅限于与进食动作或强制喂食相联系的外界环境中的现象；其他条件的改变可能不发生任何影响。实验者很容易获得这种相对的同一性；所以，从一定距离之外重复地应用一个刺激，这刺激便渐渐失去效力，这个实验可以很容易在讲堂中表演出来。假若一件物品，由于反复被用做一定距离的刺激物而失去效用，在这种情况之下其他刺激物品所具有的影响并不因此也被消除：如牛奶在一定的距离停止刺激唾液腺，面包在一定距离所起的作用还是明显有效的。面包由于重复多次而失去它的影响之后，把酸液给狗看，酸液的刺激对于唾液腺又可以产生全部效果。这些关系可以解释上述实验条件同一性的真实意义；四周物体的每一细节都如同是一个新刺激。当某个刺激因重复而失去它的效能时，那么，过了几分钟或几小时之后，它的作用就一定又可能恢复起来。
但是暂时失掉的效用，可以随时用特殊方法恢复起来。假若因为将面包反复给狗看以至于失去刺激唾液腺的作用，那么，只要把面包给狗吃，就可以使在一定距离的面包立即恢复充分刺激唾液腺的作用。给狗吃其他食物，也可以得到同样的效果。还有一层，当某些产生唾液腺分泌的物品，例如酸液，被强迫放入狗的口腔时，面包本来在一定距离已经失掉的效力，现在又能够完全表现出来。一般而论，所有能刺激唾液腺的任何物体，都可以把已失掉的反应恢复起来，刺激力越大，恢复得越完全。
某些影响可以使我们的反应同样有规律地被抑制；例如，可以用一个产生确定的动作反应的任何刺激，作用于狗的眼睛或耳朵。
因时间关系，我只能报告以上这些事实。现在来讨论这些实验的理论部分。我们所引的事实可以很方便地归入生理学思想的体系之内。由一定距离之外对唾液腺所产生的作用，完全有权力被称为反射。如果仔细注意，就不可能看不到：只要有唾液腺活动的发生，它总是由于外界现象所兴奋而起的；就是说，犹如通常的生理反射一样，它总是由于一个外在刺激所产生的。其区别主要在于通常的反射是决定于口腔内的刺激，而新反射是由于眼、耳等部分的刺激而引起的。旧反射与新反射的另一个重要区别是：旧反射是固定的，并且是无条件的；而新反射是起伏变化的，是依靠许多条件的。所以新反射被命名为“条件的”是恰当的[4]。
进一步讨论这个现象，我们不能不承认在这两类反射之间有下列的区别：在无条件反射中，起刺激作用的是唾液对之起生理适应作用的物品的某些特性，例如，坚硬、干燥、一定的化学成分等；另一方面，在条件反射中，起刺激作用的是与唾液生理任务没有直接关系的那些特性，例如，颜色、形状等等。后面那些特质的信号[5]，就是说，是主要特质的信号。从它们的刺激作用我们不能不进一步看到唾液腺对于外在世界的一种更精密的适应。这可以由下面的例子看出。我们准备将酸液放入狗的口中，狗是看见的。为了保护口部黏膜的完整，在酸液入口之前，应当有一些唾液产生：一方面，可以防止酸液与黏膜直接接触；另一方面，可以帮助冲淡酸液，以减少其伤害影响。事实上，信号当然只能有一种条件的意义，它们很容易被改变，例如，当信号物体不与黏膜发生接触的时候。所以，精密的适应作用是下列这样的：作为信号的物品特质，有时有刺激作用（即，产生反射），有时失掉它们的刺激作用。实际情况就是如此。假如物体对黏膜的刺激作用，曾一次或多次与身体其他适当的感受表面的刺激同时发生，那么，任何现象都可以成为刺激唾液腺的物体的暂时信号。我们在实验室中正在很成功地试用许多这类联合，有的是很奇怪的联合。
在另一方面，关系密切而本已固定的信号，如果不把有关的物体与口腔黏膜相接触而被时常重复时，便可以失去它们的刺激作用。如果把任何食物给狗看数天或数周，而不给它吃食，食物在最后便完全失掉在距离之外对于唾液腺的刺激作用。由于物体的信号特质而形成的对唾液腺的刺激作用的机构，即是，“条件刺激作用”的机构，若从生理学观点来看，它作为神经系统的机能是很容易理解的。正像我们已说过的，在每一种条件反射，也就是，通过一个物体的信号特质而形成的刺激作用的基础上，都存在一个无条件反射，也就是由物体的主要属性而形成的一种刺激作用。于是我们必须假设，在无条件反射发生时，中枢神经系统受到强烈刺激的部位，会将此系统中其他部位同时从内部或外部所来的较弱的神经冲动吸引过来，就是说，因为有了无条件反射，所以为所有这些刺激作用开辟了一条暂时通路，通到该反应的部位。在大脑中，影响这条通路的开闭的情况就是物体的信号特质起作用或不起作用的内在机构。并且它们代表着生命物质的精细反应的生理基础，也就是代表着动物机体对外在世界最精密的适应作用[6]。
我愿意表示我很强的信心，生理研究若按照我所概括提示的方向去走是一定会很有成就的，并且也一定会得到很大的进展。
人生只有一件事是对于我们有实际兴趣的——我们的心理经验。但是它的结构仍是处于深奥的神秘之中。一切人类的智慧——艺术、宗教、文学、哲学、历史科学——所有这些联合起来使这个神秘的黑暗得到一线光明。人们还有一个强有力的同盟军——自然科学研究和它严格的客观方法。我们已见到并知道，这种研究每天都有很大的进展。我在本讲最后所举的事实与概念，就是许多尝试中的典型，尝试系统地应用一种纯粹自然科学的思想方法来研究动物界很早就与人接近和友爱的代表——狗的最高级生命表现的机构[7]。
[1] 1904年巴甫洛夫教授，由于他在消化腺方面的研究，获得了诺贝尔奖。在斯德哥尔摩接受诺贝尔奖的典礼中，他发表了这篇演讲，总结说明他的主要新成就。——英译者
[2] 现在我们每一个人应该明白，对于所有这些被观察到的现象，采取一套新名词，以便避免旧的心理的暗示及其联想，而应用一个纯生理的概念来解释所有的事实，是如何重要。——英译者
[3] 作为这个现象的一个实例，参看第二章中第一个实验的记录。——英译者
[4] 巴甫洛夫教授的术语是conditional（俄文ycлoBHЫЙ），而不是conditioned，但是conditioned reflex在英文中已代替了conditional reflex而通行，所以我们经常用conditioned这个术语。法文与德文译名仍保持巴甫洛夫教授的原来的术语conditional。——英译者
[5] 引起条件反射的条件刺激，在这里第一次被描写为引起唾液分泌的特性的信号。——英译者
[6] 这种条件反射的描写，是与第一章所说的差不多一样（我们可以看到，这里指出了经过实验证明的，并且直到现在还未改变的条件反射的起源的一种规式。———英译者）。条件刺激被承认为由于那个重要的无条件刺激与那个不重要的条件刺激同时产生兴奋作用而起的信号。这个建议的下一步逻辑的考验就是它的实验证明。在前一章中，巴甫洛夫教授谈到这些实验已经成功地完成了。这些实验的详细描述在下一讲中可以见到，下一讲的宣读，比这一讲大约晚两年。作为这个现象的一个实例，参看第二章第一个实验的记录。——英译者
[7] 此处我们注意到巴甫洛夫教授想把研究一个高级动物——狗的这个复杂过程的机理，当做了解我们心理经验的一种实验基础。——英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