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词格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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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我国传统的文学与音乐相结合的承载体之一,“唐宋词”文本形成过程中的“撰制”与最终呈现出的“体式”,都十分独特。在宋代,人们就已经明确地说“词”是“倚声”而制(陆游《跋花间集》)。《尚书·尧典》说:“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声依永”(赵令畤《侯鲭录》卷七),是指用乐器的“声”来配合人的“歌”,而宋人已经认为歌词是“永依声”,即先有曲子,后填词。“词”,最初就是依据唐宋时代的音乐所填制出的一种特殊形式的文辞。那么,所谓“倚声填词”(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卷二十一),也就包括有两方面的内容:一是“声”,即音乐;二是“词”,即文辞。这两者都有各自的传统,汇流到一起,才成就了这种既是文学也同时是音乐的创作方式。

唐宋词的产生与音乐相关,一般我们都笼统地将后者指称为“燕乐”。“燕乐”,就是“宴乐”,在宴会上供娱乐的音乐,自古就有,随着历史的发展,内涵又不断发生变迁。北宋沈括《梦溪笔谈》卷五载:“自唐天宝十三载,始诏法曲与胡部合奏,自此乐奏全失古法,以先王之乐为雅乐,前世新声为清乐,合胡部者为宴乐。”所谓“法曲”,据现代的日本学者林谦三说,“盖乃利用清乐器以演奏新声,实清乐之胡俗乐化”(《隋唐燕乐调研究》第四章“唐代之燕乐”)。隋唐时代,外来音乐的传入——主要是来自西域的“西凉乐”与“龟兹乐”,统称为“胡乐”,与“法曲”一道成为宴会娱乐音乐即“燕乐”,也就是“胡夷里巷之曲”(《旧唐书·音乐志》)。不过,“燕乐”的出现只是唐宋词产生的文化背景。因为供人娱乐的“燕乐”,从唐至宋,都是一种乐舞综合性艺术形式。

在燕乐盛行的文化背景下,“词”的出现跟文辞与音乐的配合方式有关,而这又与一个重要的乐器有关,这便是“拍板”,它主导了“依曲拍为句”(刘禹锡《忆江南》)。拍板的广泛使用应该不早于中唐。中唐流行的“燕乐”,虽然仍有“胡乐”的成分,但已经不占有主导作用。从张志和、刘禹锡、白居易等中唐诗人所作歌词来看,他们所用的曲调,虽然有的已载录于盛唐时代崔令钦所撰写的《教坊记》中,如《浪淘沙》、《杨柳枝》、《望江南》等,但这些曲调能否配上歌词都还有疑问,有以称之为“旧曲”;而文人来填入歌词的曲调则已演变成一种“新声”。如《望江南》为李德裕为歌妓谢秋娘所撰,《杨柳枝》为白居易退居洛阳所撰(段安节《乐府杂录》),而《竹枝》乃刘禹锡就西南地区的“俚曲”加以改造而成。总的来看,这些作品的音乐体制大体以“南方音乐”为主干。宋代人对这样的能配上歌词的音乐,称之为“燕乐饮曲”(陈旸《乐书》卷一百五十七)。

但“词”起初并没有固定的格式,即“篇无定句,句无定字”,让它最终走向了相对稳定的格式,经历了三种方式:一是“和声”填实,即由乐工取形式整齐的“诗”入曲,演唱时添以“和声”,后来这“和声”固定化了,便成了长短句。二是由精通音乐作者来填写,写出来后为大多数人所遵循,也便有了一定的格式。比如在晚唐到北宋的时代,并没有什么乐谱,作家照着填写的范本、歌女乐工演唱的歌本,其实就是《花间集》、《尊前集》以及柳永的《乐章集》这些词集本身。不过,以上两个方面,当时都还是停留在段落(即“片”)、句式与押韵的方面,尚不触及更为深入的字声即四声阴阳问题,因而也就不免会导致“著腔子唱好诗”(晁补之《评本朝乐章》)的批评意见。第三种方式,即“自度曲”的形式,是先有文辞,然后根据文辞来创制乐曲,如姜夔的《长亭怨慢》等。“自度曲”能有效地避免歌唱时候出现“棘喉”与不能“美听”的问题。

也正是到了第三种方式流行的时候,“词”便成为了一种精致的文学创作,是有音乐与文学双重修养的士大夫的“玩意儿”,不是什么人都可以随随便便就能填写的,也不是什么人就可以轻易地开口就能唱的。如此,就愈发地没有了生气,条条框框的东西多了起来,便构成了“词律”的先声,尤其是到了南宋中后期“词”成为了“古曲”且不再在社会大众间流行之后。如南宋末年的沈义父《乐府指迷》中便说:


腔律岂必人人皆能按箫填谱,但看句中用去声字最为紧要,然后更将古知音人曲一腔三两只参订,如都用去声,亦必用去声;其次如平声,却用得入声字替;上声字最不可用去声字替,不可以上去入尽道是侧声便用得,更须调停参订用之。古曲亦有拗者,盖被句法中字面所拘牵。今歌者亦以为碍,如《尾犯》之用“金玉珠珍博”,“金”字当用去声字;如《绛园春》之用“游人月下归来”,“游人”合用去声字之类是也。


后来对“词律”的总结与研究,就是从这里正式发端的。元明时代戏曲发达,人们开始编撰有曲韵、曲律以及曲谱考订的专门著作,推波助澜,编撰“词谱”类的书也就应运而生,早期的叫作“图谱”,后来较为完善且精良的一部书,是清朝康熙年间万树的《词律》。继之而起的,除了官修的那部内容芜杂的康熙《钦定词谱》外,私人撰著中的戈载《词林正韵》、方成培《香研居词麈》等,从“词乐”与“词韵”两方面给予“词律”以羽翼式的辅助,成就了一项“专门之学”。继踵者如秦巘的《词系》、叶申芗的《天籁轩词谱》以及杜文澜的《词律校勘记》等,都有诸多可取的地方。在近代开端的时候,它又以歌词创作上的“严守四声”与词学研究中的“校律之学”的形态体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