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北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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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新的起点

秋天说来就来,路边法国悟桐树的叶子,又在悄悄变黄。一场小雨过后,天气开始变冷。

我骑车走在回家的路上,看到一片片从树上落下的黄叶,禁不住感叹。季节的变换,竟然会是如此神奇,仿佛昨天身边的世界还是繁花似锦,欣欣向荣。今天忽然就百花凋谢,秋风秋雨愁煞人,让人莫明其妙地生出些许伤感。

不过,我喜欢秋天。秋天是丰收的季节,如果能用一种颜色描绘出秋天的神韵,那么蓝色的天空下,这种颜色一定是黄色。你看,田地里丰收的玉米,果园里成熟的梨。只有黄色,才能淋漓尽致地表达出经历过风雨之后,那种沉甸甸的成熟美。

天冷之后,我偶而会坐通往乡下的客车。一天傍晚,我在百货大楼门前的站点等车,见一个七十多岁,蓬头垢面老者背着沉重的破旧编织袋,脚步蹒跚而来。他走到我身前,停下脚步,同时伸出枯树枝一般粗糙的右手,低声道:“师傅,帮帮我。”

我故意把头转到旁边,不去理他。心中暗想:“此类‘江湖人物’我见得多了,不是依赖身有残疾,就是谎称失了车票,无法回家,凡此种种骗人钱财。”那老者长长叹了口气,缓慢走向他左面的年轻人。没等开口,年轻人狠声道:“老花子,我没钱,你快给我滚。”那老者似乎是吃了一惊,削弱的双肩在寒风中微微颤抖。

这时,一个拎着大包小包的‘外乡人’恰好经过。他急忙放下身上的大包小包,从衣袋里掏出几元钱递过去。

那老者犹豫着,没有伸手……

“老哥拿去,都挺不容易。”将钱塞进那老者手中,拎包匆匆而去。那老者眼中溢满泪水,连声道:“谢谢,谢谢。”

这一刹那,我如同被人用木棒击中,脑中‘嗡嗡’乱响。同样来自农村,身上本也有些淳朴。不知何时竟也沾满铜臭,自以为是地对身边需要帮助的人视而不见,麻木不仁。

我问自己:“石子尘,你的良心哪里去了?那‘外乡人’的举动,就是一面镜子,照出你人性中不自知的丑陋,理应令你汗颜,感到无地自容。每颗人心,都很善良。若是失去同情心,人也会变得无情,不是吗?不要让良心落满灰尘!”

。。。。。。

元旦,一个人在家无事可做。旧邻居冷云来了,她戴着眼镜,人也比以前漂亮许多。她只从搬走后,就很少来找我玩。我猜想是因为男女有别,长大的缘故。

我很高兴,急忙起身相迎,口中笑道:“喜鹊叫,贵客到。不知今天门外刮得什么好风,吹得云姑娘光降。在下有失远迎,恳请恕罪。”

冷云微微一笑,问道:“石子尘,大嫂和豆豆都不在家?”

我急忙说道:“我娘刚出门,估计一会便回。石豆豆今年没放假,在厂里加班。”说着话,到客厅拿来几个苹果,削去果皮,请冷云吃。

冷云连忙摆手,推辞不吃。

“和我客气?”我笑道,“这样不好,见外生分了不是?”

“那就一人一半。”冷云将苹果分成两半,各取一块,边吃边问道:“石子尘,你还记得我们一起去山上摘松果不?”

“记得,在后山,这事没忘。我还记得你读初一时,经常来问我英语单词。”

“时光匆匆,真想再回到从前。”

“我们还一起去上摘松果,去不去?”

冷云毫不犹豫,点头说道:“好啊。”她看到摆在桌上的相册,随手翻看,发现不少保存完好的老照片。其中,我年龄最小的一张,是刚满一周岁时的照片。照片是彩色的,从照片上可以看出穿着灰色有小点点的上衣,外面穿着黄色的围巾,坐在用木头做成的四方形‘宝宝’椅内,嘟着小嘴,神情紧张,小手抓着木栏杆,眼睛望着前方,满脸的好奇。

“好可爱。”冷云用手指着相片,开口询问,“这孩子是谁啊?”

“你可以猜一猜。”我看了眼相片,笑道,“如果你能猜对,有奖。”

“好啊,难猜不?”

“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

“石子尘,我猜这相片不会是你吧?”冷云满脸疑惑。

“恭喜,恭喜。”我伸出大拇指,连连点赞。

“石子尘,你小时候真可爱。”

“我去,长大变丑,难道就不可爱啦?”

“不是,现在的你更英俊……”冷云笑着说,“我想知道,你送我什么奖励?”

我有心逗她,笑道:“来,闭上眼睛,送你一个甜蜜的吻。”

冷云闻言,急忙起身,连声说道:“时间不早,告辞。”

“慢点,别慌。”我起身相送,摇头笑道,“我又不是色狼,你摔倒可不上算。”

冷云道:“止步,止步,不劳远送。”

回到屋内,相册放在桌上,正好翻在童年拍的第一张相片那里。

我叹息一声,心里明白,为了给自己的童年留下一个美好的回忆。父母不知要吃多少苦,流下多少汗水,才能让我从容地坐在照相馆的镜头面前。想起这些,心头分外沉重。还有一张照片,我穿着一身海军蓝,和妹妹石豆豆每人手中都拿着一束花,面对着镜头笑。那时的我6岁,妹妹4岁。这张照片,对我来说印象同样深刻。因为,穿在身上的海军蓝并不是真正属于自己。这身衣服,是母亲从邻居家借来的。那时,衣食尚不能自足,正是粮票和布票流通的年月,想要穿一身海军蓝,连梦都不敢做。

小时候,因为家里很穷,我虽然住在乡下,但是十二岁之前,从来没有去过城里一次。第一次来是在十三岁时的夏天。在环翠楼公园门前,母亲身边站着我和石豆豆,留下美好的瞬间。那一次来城里,同行的伙伴中就有冷云。大家在一起,还有一张合影。

年后,舅舅要我到船厂去。原来,是想让我到那里上班。毕竟,国营大企业转正的机会多些。去还是不去?我很迷茫,拿不定主意。我不愿意离开,虽然这里很累,但是过得每一天都很开心。起初,父亲也不同意换工作。毕竟,在原单位干了将近两年,单位的主任和班长都对我很好。后来,舅舅亲自上门劝说,方才同意。

一天中午,刚要去食堂吃饭。在船厂上班的柱子大爷骑着自行车到车间找我,让我初六到船厂上班。下午上班时,我在更衣室把要离开的消息说了。邵师傅点点头,我看得出他眼中的无奈和不舍。

班长说:“小石,到哪里都要好好干,学个手艺。”

我忍住泪,点头。听说我要走,张芮十分难过。我说:“要不,我不走了。”张芮道:“你傻啊,有这么好的机会不走?你想永远做临时工,让别人看不起你。记得,别忘了经常来看我们。明白吗?”

傍晚,我和张芮到楼上玩。刘翠秀说:“石子尘,你有空多到这儿来玩,别忘了我们。”

“不会。”我勉强笑笑,满眼无奈。我也舍不得走。

也许,这就是生活。

到了船厂,我还是临时工。只不过比临时工多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做计划内临时工。

那一年,我永远也忘不掉。

刚进船厂那阵,一起来的十个人,青一色的小青年全都是管铜工,是船厂招收的第一批临时工。那时,管铜工更衣室二层小楼还没有盖起来,我们就在弯管机南面的小平房内换衣服。

管铜工的活儿,往船上搬管子,装管子,干起来又脏又累,全都是体力活。且不说干一天之后,腰酸腿痛,出一身臭汗。最难受的是眼睛还要经常被电焊光打伤,流泪不止。好在年轻,适应环境的能力强,体力恢复也很快。中午,吃过从家里带来的饭,我们就凑在一起玩牌、下棋。玩够了,躺在平房内的长木凳上睡觉,聊天。有时,能听到音乐声,那一定是李师傅和后边仓库的一位大姐在外面跳舞。秋天,当鱼儿肥了时,我就到仓库后边的海边钓鱼。或者,看别人戴着潜水镜,下海摸海参,捉螃蟹。在这里钓鱼,钓上来的多数是小黄鱼和黑鱼。记忆犹新的是有一位东北来的焊工老哥,他将鱼钩丢下海去,好家伙,钓上来的居然是一个大海参。

刚到船厂时,快乐的事情不少,烦心事也挺多。因为船厂车少人多,厂里有规定,家住在效区的临时工,没有宿舍,也没有资格去厂内坐送正式工人的大客车。我每天下班之后,风雨无阻,都要骑自行车回家。一天一个来回,八十多里路,辛苦可想而知。

有一天傍晚,电闪雷鸣,下着大雨。我骑着自行车看不清路,只好跑到大姑家避雨。

大姑重新做了晚饭,召呼我吃。当晚,就在大姑家睡了。第二天,接着上班。

每次下班回家的途中,看到拉着正式工人的大客车从身边经过,我心里都在想,什么时候自己也能象车上的正式工人一样,舒服地坐车回家?

闲坐无事,我拿起笔,躺在床上,开始写日记。

“我为什么是临时工?临时工的待遇为什么这样低。连坐车都不让?十年后,或者说几年以后,见到这笔记也许我会发笑,为什么要因为这点小事发火?但现在,我却(确)实发火。”(‘确’字当时写成了‘却’字,是错别字,更改了。)

船厂休假,每年都是向后推一天。今年依例,轮休周五。我放假回家,上山帮忙打一天果园的农药,累得腰酸腿痛。听到街上有人卖猪肉,二元钱一斤。

母亲买回一斤,说要做肉丸饺子,改善伙食。我说:“娘,这猪肉肯定还要贵,能不能多买点吃?”现在十几元一斤,也没贵到哪里去。

“不,不……”母亲回答很干脆,“不能。”

“为什么?”

“没钱。”

我又问:“娘,咱家什么时候装闭路电视?听说香港台的娱乐节目很火,我想看。”

母亲笑道:“答案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