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危急
七日后。
爆竹【1】声声，锣鼓喧嚣，张灯结彩，人声鼎沸。
“送新人啦！”
碧苑双拳紧攥，心尖儿也颤了。白嫩纤手回来搓着半截绿绸，纵然霞裳炫美，珠绣帘盖【2】，也难掩冷艳冰颜。
刺史府门外，人群渐渐散出一条道路，囍车居中，华美异常。碧苑一身翠绿喜服【3】，孔羽为扇，半遮朱颜，双眸流光如星，邃如沉潭秋水，盈盈莲步，冉冉而来。
新娘气色如常，众人却萎靡不振。靛颏笼中望去，心知那是彻夜不眠所致，分明是围在府邸外面，怕新娘子跑了。是啊，碧苑若是逃了，结果要由全城承担，人心险恶，在倾巢之下，做出什么事来都不奇怪。
彻底蹲守算得什么，若是碧苑出来迟了，这些人未必不会堵住家门。可一旦她上了囍车，人群又惭愧起来，糯糯让开，不敢直视。
碧苑余光瞟得如此光景，沉声道：“点姐姐，事情可曾办妥？”
靛颏点头。断桥枯木，末日余辉，残阳如血，一行尽染鲜红。东行十里，夕阳渐没，茂竹幽深，怪石餐霞。
碧苑冷道：“诸君不必再送，就让大人送妾身最后一程吧。”
刺史大吃一惊：“这如何使得……”
“大人！若不送到竹林尽处，那蛇王找不到我，事情可就糟了。”
刺史无法，只得悻悻赶车。天色昏昏，野兽嘶鸣，晚风来急处，餐霞怪石，枯木断枝，莫不发出森森怪叫。再行数里，江州刺史冷汗如瀑，两腿筛糠，哪里还敢再走。
“张小姐，世伯待你不薄，不如就此分别吧。”
“哼！”碧苑冷哼一声，“原以为你还敢走到那里，没想到这么快就缩头了。”
“说什么都没用了！”刺史甩下鞭子便要去卸马。“本官定会厚待你父母的，你就放心吧。”
碧苑突然不复淑女之态，哈哈大笑：“无耻狗贼，你为保住名声在我家门前号丧，引得众人逼我喂蛇，如此恶魔行径，以为可以瞒住天下人吗？”
“你……你……”刺史被说破心中所想，哑口无言，瞪眼呲牙。
“今夜之后，你我两家不共戴天，你又岂会放过我父亲！”
“既然知道了，我也就不瞒你了。”刺史狠道，“你一介女流，想干什么？又能干什么？”
话音未落，他返身攥住碧苑，面露凶光。
“小丫头，聪明啊！可惜，再聪明又能怎么样呢？”男人抓住她的手，将她按在车上，淫笑道，“反正那蛇也是囫囵吞枣，可惜了你这天仙般的美人儿，不如让本官先尝尝。”
说时迟那时快，狗官话音未落，突然面容扭曲，喉咙嘶嘶有声。这是人在极度痛苦下的狰狞表情，他下巴不断的颤抖，舌头结结巴巴，想说什么，却无能为力。
靛颏兔起鹘落，将他甩将在地，两爪按住胸腹，一棱钢羽直取咽喉。
“这么喜欢女人啊，不如你尝尝我吧！”
刺史前胸后背都有爪痕，痛不欲生，大喊：“妖女！你勾结妖怪！你谋害朝廷命官。”
碧苑整好衣服，冷道：“你不死，我爹娘就活不成。你！逼我的！”
靛颏钢羽寸寸逼喉，缓缓渗入肌肤，那男人眼看鲜血横流，血肉外翻，却被两爪死死钉在地上，翻转扭曲，屎尿喷流。靛颏欣赏着他的绝望，撩拨他的痛苦。
“快点吧，我们还要对付那条蛇。”碧苑攥拳沉声道。
靛颏呼出一口气，双翼交错颈间，突然向外一划，那脑袋便被两片钢羽完整切下。一念之间，身首异处，看得碧苑腹中翻滚不止，却强忍下去。
“姑娘，金甲我已放好，你确定要放焰火么？”
“是的！”碧苑决然道。
靛颏神色略有迟疑：“焰火升天，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谁又曾想过回头呢？”碧苑喃喃道，“世道苍茫，前途未卜，点火吧！让苍天看看！看看这里！”
焰火璀璨，俊采星驰，火树飘飘，传递着死亡的讯息。
碧苑在心中回想着计划。她当然知道，一条蛇精吃几个人，神仙是不会管的。但有一件事，他们一定会管！那就是冒犯天庭威严。一连七天，放烟火，点爆竹，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让神仙看个热闹。当他看到那副金甲，自然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当年孙悟空前脚砸了蟠桃会，十万天兵后脚就到，那时候可有什么文曲星的戏份么？
但点燃焰火也同时向妖怪暴露自己的位置。
月圆之夜，阴气横冲。北斗星移，人间冥界不清，正是万鬼复苏之时。也恰是在皓月当空的夜晚，在能照出影子的月光下，靛颏尚可一战。
不多时，只见竹林之北，腥风骤起，百鸟惊飞，黑尘激荡，石碎竹折之声不绝而来。
靛颏见状，随手挑起一块百斤巨石，化作鸟形，振翅而飞，将那光溜青石接于爪下。那日碧苑分析这金鳞蛇甲，又比对其父的盔甲，得出了一个结论。对于这种软甲，虽然刀割枪刺不能洞穿，但若以钢鞭铁锤去砸，照样可以震出内伤。靛颏打定主意，先将这巨石给它当头一闷，纵然是金鳞铁甲，也给你砸得眼冒金星。
不料刹那之间，官道两旁竹林中闪过一丝微光。靛颏骇然，丢开巨石，劲风擦身而过。定睛再看，分明是一双眸子，反出夜华莹莹有光。
“是你！”靛颏落地，绒毛包住两根白色骨锥，月光下微微泛蓝，似有剧毒。
“就知道你们不会乖乖就范。”黑影哧哧媚笑。“不过没关系，等会儿母亲大人来了，你们都得死。”
靛颏一声冷笑，收翼直扑。那黑影话未说完，不想对方行动如此凌厉，避无可避。情急之下，黑影中又泛起三道白色荧光。靛颏不待他有所反应，鼓足中气，厉声一喝。暴风凄厉，万鬼哭号，那黑影在音波中紧箍双耳，哪里还有别的动作。只这眨眼之间，靛颏双爪已至！黑影躲闪不及，只得硬扛一击，绯色瑰影劈空而下，将那林中之人撞飞数尺。
爪一着地，靛颏借力而起，旋起翼尖两枚钢羽，向那腾空未落的白衣女子接连劈斩。那蛇女连挨两下，轻衣飞裂，血溅三尺，坠在官道中央，两条伤口不住渗血。
碧苑这才看清，这不是当天进城的妖艳蛇女么？
“下辈子记住，没有千年修为，休要强变人形！”靛颏双翼交叉，腾空一跃，便要斩了这美女蛇。
“有蛇！”碧苑惊叫道。
靛颏闻声变招，一晃一刺，两条飞蛇登时断成两截。蛇女身负重伤，口不能言，但双眸满含泪水，似是感动。
二人意识到，那大蛇出洞并不是孤身前来，还带着不少蛇。若是碧苑留在这里，斗法之时，靛颏定然分心。
“姑娘快走！”靛颏顾不得躺在地上的蛇女，将马牵了，调转马车。“三里外竹亭等我。”
“姐姐。”
“放心吧！二郎神平素是很快的。”靛颏浅浅一笑，返身抓起巨石。
身后，已是腥风大起。巨蛇嘶吼，似有无穷巨力，劈石开山。蛇类，目不能远视，夜晚尤甚。这畜生必是听得焰火响动，又知道今夜有童女送上，故而匆匆赶来。
狭路相逢，那大蛇原以为美味到嘴，也好拟补这几日的精气损失，不料甫一起身，巨石拍脸，那大蛇虽有金鳞护体，刀剑不伤，却不防这重锤一般的石头。只听一声闷响，大蛇头脸剧痛，几乎晕厥，混沌三息，才在清冷的天空中发现那一抹绯红热影。他眼神不好，可蛇吻颊窝却可以清晰的感知到热量。
再吐信一闻，更是怒不可遏，眼前飞妖浑身散发着芝草香气，不是那天的飞贼又是谁人？自然界中，鸟本是蛇的食物，可一旦鸟飞起来，蛇便再也没有机会抓住她了。
大蛇气急败坏，怒道：“贼鸟儿，你偷了老娘的灵芝，洒家便吃了你的灵童，看你怎么得道成仙！”
靛颏大笑，讥讽道：“我那同伙早就去了北山，你那两根灵芝都休想保住！”
“放屁！”大蛇原已向碧苑的方向追去，一听这话气恼交加，返身大骂，“老娘早就把洞口封死了！你这遭瘟的贼猴贼鸟，休想再动洒家的宝贝！”
“哈哈！那猴子最善挖洞，想必已经拿到了。你横练法力，又无灵芝保驾，看你天劫发作怎么办！”
大蛇气急败坏，却又偏偏无可奈何，索性也不再理会，直扑马车而去。靛颏暗暗叫苦，天黑路陡，马车根本走不快，哪里逃得过。大蛇快速游上，飞出一根骨镖，正中轱辘，那马车应声而倒，将碧苑甩将出去。
大蛇狰狞一笑，眼见美味在前，反倒不急着享用，红信子在翠绿喜服上肆意抚摩。
“放开，那个女孩。”
一声几乎听不见的沉吟，魔音透耳。
大蛇回首，银光下那个瘦小阴影，发面团一样渐渐撑大。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那蛇尾钢鞭一般扫过，霎时碎竹疾飞，烟尘四起。那大蛇一时不辨东西，只觉尾上突然一麻，下意识的抽回身体，返头一晃，如电噬来。无需眼看，颊窝早已看清地上一大片红得耀眼的热量。那对手必然就在附近。猴子借竹用力，避开一击，连消带打，利爪刮出道道白痕。
“它弱点在肚子上！”碧苑竭力喊道。
莆一交手，猴儿便知此战凶险。他生平两大手段，一曰电势，二曰利爪。如今一层金甲尽皆挡下，他失去了所有的进攻手段。碧苑扶车坐起，心知形势危急。《孙子兵法》云：“率然者，常山之蛇也。击其首则尾至，击其尾则首至，击其中则首尾俱至。”
大蛇看似又大又长，十分笨重，却知道借力护体，横冲直撞，逼得猴子四处逃窜，惊险万分。
碧苑适时大喊：“悟空，车軎【4】！”
车軎，乃是罩住车轮的长套，非铜即铁。那大蛇既然金鳞披身，那不妨以金軎破之。
猴儿抓起车軎，凌空飞起。大蛇不由大喜！须知搏斗的要诀在于力，力由根生，猴子跃在空中无处借力，不啻待宰羔羊尔。大蛇张口，摆的个鲸吞姿势。
不料猴毛突然在空中膨胀数倍，那车軎犹如蜡烛，变红变软，霎那间白光如昼，灿若流星。那猴子跃起数丈，并非不知厉害，只是用电势加热车軎，高温足以烤焦皮肉。雷塞猴神通练成却无金身，贸然使用第一个受害者当然就是他自己。唯有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猴爪隔着几寸，方能熔化车軎，不伤自身。
大蛇不料还有如此招式，收势不及！霎那间，金火灿烂，铁水横飞，蛇头三寸，焦鳞裂骨。大蛇痛苦难当，扭曲翻腾，乱甩乱砸。猴子兔起鹘落，挡在碧苑前边，金毛撑起，拦下零碎飞溅的铁水。
佳人泪水涟涟，雷猴佝影铮铮。待得金火渐灭，大蛇力竭声嘶，动作也迟缓下来。雷猴疾驰几步，插住蛇头三寸。初始蛇身金鳞，刀枪电击皆不能入，如今金鳞烧穿，再无屏障。
一瞬间，猴毛膨胀数倍，电光如龙，罩住大蛇周身。雷猴亡命一击，拼尽全力，大蛇痉挛抽搐，垂死挣扎，竟撞向路边怪石，不惜同归于尽。猴子任他翻滚冲撞，死活不肯松开。一击不成，蓄力再电一击。那大蛇哀嚎凄厉，猝然而止，蛇头重重跌下，激起漫天尘烟。
死了？
靛颏化作人形，缓缓接近，只见雷猴瘫在一旁，呼哧喘气，一爪还搭在血肉模糊的缺口上，不曾松开。少顷，大蛇不动，她这才相信，三人创造了奇迹。
“小弟弟，你是怎么找过来的？”靛颏问道。
猴子气喘道：“路过。”
鬼才信你路过！靛颏一脸嫌弃，却看他皮焦肉裂，这厮杀必是拼了命去的，一时心疼不已。
“我替你取妖丹。”靛颏轻声道。
“先去看看碧苑姑娘。”
“看什么看！什么驱虎吞狼之计，二郎神没引来，倒引来了你！”靛颏愤愤不平。
“等等……你说二郎神？”猴子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