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老鼠到鸽子,到兔子,再到人
斯金纳并未就此停止。他进而研究其所谓的不固定的强化(variable schedules of reinforcement),且获得了最为重要的发现。他改变压杆获得食物奖励的比例,多数时候老鼠空手而回,但也许在压杆第40或60次时,突然获得食物奖励。一般人直觉地认为,随机且间隔如此长的奖赏,会使老鼠对获得奖赏不抱希望,致使压杆行为消失。事实却并非如此。斯金纳发现,间歇给予食物奖赏的方式,反而让这些老鼠像染上毒瘾一样,不断压杆,不论能否得到奖赏。斯金纳还将固定比例(如压杆4次就给予食物)与不规则的间歇奖赏进行对比,他发现奖赏间隔不规则的情境下,消除既有行为需时最久。啊哈!斯金纳就此打住。这项发现和巴甫洛夫发现狗听到铃声会流口水的意义一样重大。我们突然想起人类各式各样的愚蠢行为,原来都有一定模式可循。为什么我们做出许多蠢事,即使得不到回报,仍旧执迷不悟?为何我们的好友会痴痴守在电话旁,苦候恶劣男友偶尔心血来潮打来的电话,居然还觉得这是莫大的恩惠?为什么有人身心健全,却在烟雾弥漫的赌场里散尽家财,终致身败名裂?为何女性总是爱得不能自拔,男性总喜欢玩股票?斯金纳让我们知道,这一切都是间歇性强化(intermittent reinforcement)在作祟,也让我们看清其运作过程及随之产生的强迫作用(compulsion)。这种心理作用威力惊人,自有人类以来,无人不受其影响。我们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斯金纳并未就此停止。若能训练老鼠学会压杆,为什么不训练鸽子打桌球或滚球呢?人类虽然可以塑造其他生物的行为,但塑造行为是否有极限呢?斯金纳这样描述他如何训练鸟儿叼盘子:“一开始,不管鸟儿在笼里何处,只要头转向盘子,我们就给它食物,以此提高转头的频率。然后,它必须靠近盘子,我们才给奖励,接着它得把头向前微倾,最后除非它用嘴碰触盘子,否则就不给奖励。用这种方法,即使动物天生不具有某种技能,我们也能通过训练使其从事这些少见而复杂的操作行为。”(如图1-3右)这些行为确实罕见。斯金纳还用同样方法训练兔子把硬币投入钱筒,教猫咪弹钢琴,教小猪使用吸尘器。
此时他再以这些实验为基础,修正那套冷冰冰的理论。置身会啄拾盘子的鸽群中,他开始痛恨某些字眼,如“觉察”、“感受”、“恐惧”。我们所谓的恐惧,不过是皮肤出现如触电般的反应及不由自主的肌肉颤动。他全心全意想让自己变得客观无情,日常生活都离不开强化作用。他不对妻子说“我爱你”,而是说“谢谢你今天给我正强化”。她终生陪伴斯金纳,真了不起。他所提出的观点不仅大胆前卫,而且从某些方面看,或许还能激励人心。斯金纳先否定人类能够自主,同时赋予自主一词全新的含义,让人们再度对此充满希望。斯金纳认为,绝对服从造就出极端自由。根据他的构想,人类若能放空思想,全然接受机械式的训练,就能超越所有生理的限制,学会原本不属于人类的行为。鸽子若能打乒乓球,人类就应该能学会更惊人的技能。只要有正确的训练,人类就能跨越身体的界限,无所不能。
图1-3 斯金纳的老鼠与鸽子实验
斯金纳逐渐声名远播。他发明教学机,以操作性条件反射的观念建构学习语言的理论,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他还训练鸽子控制发射飞弹。他撰写了《沃尔登第二》(Walden Two),书中描绘了一个以“行为工程学”(behavioral engineering)建构的人类社群,以正强化原理控制人类的行为。斯金纳认为,理想社会的管理者不应该是政治人物,而是宅心仁厚且掌握各种实质与精神奖赏的行为学家。他的另一本著作是《超越自由与尊严》(Beyond Freedom and Dignity),有篇书评写道:“这本书告诉我们如何以驯服狗的方式来驯服人类。”
斯金纳还来不及总结其实验对社会产生的影响,便于1990年因白血病去世。人生走到尽头时,他是否了解到,生命的最后一幕——死亡,是无法学习或克服的?如何为斯金纳定位?他的实验揭露出让人震惊的事实,其成就不容抹灭。